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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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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星期之后。”他说。 “在这里先祝福你,因为——我们可能再也见不到面。”她平静的说。 “但是——我们还会在一起晚餐。”他天真的。 “那不同。那会是许多人在一起。”她心中也难过。但难过也只不过是一种情绪,不必表示出来。 “思曼……”他欲言又止。 “回去吧!居然十一点多了。”她说。 汽车在回家的途中,气氛反而好了很多,了解,是很好的一件事,至少不必再费猜疑。 “无论如何,我——庆幸遇到了你。”他诚心诚意说。 饯行宴上,子樵一反常态,话又多声音又大,滔滔不绝甚至罗啰嗦嗦,又喝很多酒,逢人就叫干杯,还没有终席,他已醉倒。 “我现在才明白,今朝有酒今朝醉,有道理极了,”他对着思奕说。“谁管明天的事呢?” “我这次回去,从此解决困扰,可以无忧无虑的云游四方了。”他又说。 “你有什么困扰?”思朗问。 “生老病死?哈!人生不外乎这些,是不是?”他大笑,醉态可掬。 “你有病?” “我健康得象头牛,”他拍着桌子。“我象牛一样蠢,一样笨,我是牛角尖里一粒细菌。” “你醉了,我送你回去。”思奕扶着他。 “不醉,千杯不醉,从来没有这么痛快过,哈!从此摆脱困扰,羽化得道。” “你——讨厌工作?”母亲也问。 “工作?什么是工作?守在四堵墙里听命令,然后:是,是,是?”他笑。 “子樵,你变得太多,”父亲忍不住说:“什么事令你如此困扰?” “没有事,有什么事呢?”他强打哈哈。今夜从进门开始,他一眼也没看过思曼。“我的困扰是自筑长城,我是这么一个人,哈!” 大家都摇头叹息。好好一个人怎搞成这样呢? “我想我最后会这样的,我自困长城内,终于弹尽援绝,就此死去。”他还在说。 “乱说。”母亲瞪他一眼。“不许胡扯。” “没有人明白我,真的,这是事实。”他说:“你们为什么不相信我的话呢?来再乾一杯。” 他一仰头就把酒喝了,思奕要抢也抢不到。 “你不能喝了,你会不醒人事。”思奕埋怨。 “昏睡着上飞机,再昏睡一场就回到美国,什么都不必想,多好?”他哈哈大笑。居然拿着酒杯就唱起来。 “子樵……”思奕吃惊的抢下。“你疯了?” 子樵望着他傻笑一阵,忽然就伏在台上,人事不知。 思奕忙乱的把他扶到沙发上,母亲拿出冷毛巾替他敷额头,思朗显得莫名的兴奋。 “第一次真正见到醉酒的人。” “最好弄点醒酒汤给他蝎。”父亲摇摇头。“这孩子他是在挣扎。” “我送他回去,不必什么醒酒汤,人事不知怎么喝得下去?”思奕摇摇头,扶起他。 “我帮你。”思曼突然说。神色自若。 大家都意外。 今夜思曼一句话也没有说,大家竟都忽略了她的存在。 “你扶得动?”母亲问。 “大概没问题。”她自信的笑。 “让他睡在沙发上吧!”父亲说:“扶到外面一经风吹,我怕他会呕吐,家里又没人服侍。” “也好。”思奕放下他。“我去拿张毯子给他盖。” 两姐妹于是帮着工人把餐桌整理好,各自冲凉,早早的就回房休息。 思奕对子樵真如兄弟手足。替他脱了鞋子、洗脸、垫枕头,把他安置了最舒服的位置,这才回房。 象往常一样,夜晚是静温的,他们全家都生活非常有规律。但是——今夜有人睡不着。思奕、思曼、思朗都在床上辗转,想着不同的事。 思奕很担心子樵,明天他能这样子上飞机? 思朗想:以前是否错怪子樵,他内心有着为难处? 思曼却在想,子樵今夜所说的每一句都有含意,而且似乎只有她能懂。 真的,她完全懂得他的话。 忽然,她听见外面有些声音,好象有人翻身,又象在呻吟。极敏感的,她跳起来,冲到门边。 是子樵在说梦话吧?他喃喃的不知在说什么。迈出一步,忽然听到,他叫:“思曼,思曼,不要怪我……” 她一刹那失魂落魄,所有的事全证实了。 是。她已肯定了心中那原本以为荒谬的想法。 子樵还在叫思曼,她却听见有房门声,立刻退回卧室。出来的是谁呢?然而——无论是谁,都必然听见或得知了子樵心中秘密。他的秘密中有她—— 以后——她将怎样自处? 躺在床上再也无法入睡,心中汹涌的是万丈波涛。为什么在他临走时才发生这样的事呢?她宁愿没有今夜,他走得干净利落,留下一段朦胧的美丽回忆。 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苦苦的叫着她,为什么矛盾得这样痛苦,却宁愿把一切深藏? 天泛白的时候,她再也忍不住的起床,轻手轻脚的去梳洗,在厨房偷偷吃了早点。 子樵还睡在那儿,并不象宿醉未醒的人那么脏乱,思奕把他清理得很好。他睡得似乎很安详,很恬适,象一个没有烦恼的人——然而,她终看不见大胡子下面的真面貌。就象他们之间的这一段——一段感情吧!该是感情。模糊不清,似真似幻。 思曼不敢在客厅久留,回卧室换了衣服,立刻出门上班。临出门时回头再望,子樵突然翻身,吓得她心头狂跳,夺门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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