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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为什么她不能出门?谁规定的?”啸天也说:“她到底是个怎样的女人?”

  她到底是个怎样的女人,除了她是诺宜的姑姑,是个极有品味,很有艺术修养的女人外,她的确像个谜一样。

  “让我来设法打听一下她的底细。“陈汉说。

  “不。”宁儿第一个反对。“我们只不过是好朋友,除了关心不应该有别的,打听人家底细更过分,这是隐私。”

  “抱歉,是我错。”陈汉立刻说。

  “诺宜说姑姑现在在阿根廷。”雪曼说。

  “并不特别,她可以去任何地方,”啸天耸耸肩,“我们为什么那么重视一个我尚未谋面的人的行动呢?”

  谁也说不出,但是很奇怪,每个人心中都念着,挂着这件事,这个人。

  姑姑从欧洲回来,宁儿开车和诺宜去接机。虽然她看来颇疲倦,但精神一如往昔,淡漠平静,谁也无法从她脸上看到任何事。

  她完全不淡欧洲行的一切,诺宜问过,她只含糊地应一句,只说是一点私事。私事谁也不便再问。

  “阿姨很想请你回家试试我们厨子的杭州菜,你愿意来吗?”宁儿试探。

  “让我休息一阵,十多年没旅行,太累。”她没置可否。

  “那天宁儿曾带陈汉来看你。”诺宜说。

  “我出门匆忙,来不及通知,”姑姑说,“过几天请他来吃饭,我下厨。”

  “不要你辛苦,姑姑,”宁儿捉住姑姑的手,“大家都想见你,只是见你,不要下厨。”

  “大家想见我?”她笑。“为什么?”

  “因为你是姑姑,我们都喜欢你。”宁儿说。

  “好。找一天我见大家,”她说,“这‘大家’是否吓死人的一堆人?”

  “不,只是几个。”诺宜笑。“都不是外人。”

  但是姑姑病了。也许旅途劳顿,也许还有其它事,从重感冒开始,又肠胃不适,又坐骨神经痛,三个星期了,她还在病床上,他们的聚会当然不成,只有雪曼常常来看她,陪她,友谊默默地滋长着。

  “其实我已经没事了。”在阳光灿烂的下午,姑姑斜斜地坐在一张古董鸦片床畔。“你不必再来陪我。”

  “我陪你,你也陪我,比我一个人在家好。”雪曼直率地,“我喜欢跟你聊天。”

  “我看得出你现在非常快乐,”姑姑说,“你眼底已没有当初的那种怨。”

  “怨?我从来不知道我有,”雪曼笑,“但是,你看来心中有事。”

  “我很好,只是这场病来得猛。”

  “从欧洲回来你和以前不同,我说不出有什么不同,总之就是不同。”

  “你敏感。我能有什么事呢?”

  “我不知道,因为你从来不说,”雪曼真诚地望着她,“如果有,我但愿能分担。”

  “你真好,雪曼。你一直象我亲爱的小妹妹,认识你是非常幸运、开心的事,你令我生活中有了美好的变化。”

  “你是不是心中有事?”雪曼凝望她。“是那件事郁结你心中,才令你生病。”

  “我不是好了吗?”姑姑伸伸手臂。“明天你若来,我可以为你做芝士饼。”

  “我记得有一次在你面前哭,哭了之后心中舒服得多,”雪曼说,“姑姑,你不愿告诉我,但你也有权流泪,每个人都有权流泪,不是谁强谁弱的问题。”

  “雪曼―― ”姑姑握住雪曼的手,眼睛红了,泪水却是没有滴下来。“谢谢。”

  心肠柔软善良的雪曼却哭了,她感觉到姑姑心中必有痛楚,她知道姑姑必有往事,姑姑却坚强地忍受着,不诉也不怨。雪曼能感受姑姑的那种感觉,她哭了。

  这天回家她也显得闷闷不乐,姑姑影响了她。她希望朋友都能快乐无忧,她希望能伸出援手,但姑姑那儿她无能为力。

  她以为啸天下班后会来她这儿,但没有,甚至没有电话,这是很少有的情形。通常他若有应酬也先通知她。

  啸天去了哪里?

  他仍在办公室,对着一封信发呆。这封短短的信已被他看了百十遍,看得几乎能背出来,他仍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上面每一个字。

  阿哲来到门边,轻轻敲门。

  “阿哲,”他从信上把视线转向阿哲,“很意外,真的。这么久了居然能有消息。”

  “什么消息?”阿哲不明白。

  他把信递给阿哲,就定定望着他的脸,他要看清楚儿子脸上的每一个变化。果然,阿哲的脸渐渐在变,有喜悦,有失望,有惋惜,有遗憾。

  “怎么可能?难道她一直住在那儿?直到有人找她才搬?”阿哲胀红了脸。“那是个蠢律师,他打草惊蛇。”

  “我想――是这样。”啸天表情复杂。

  “现在怎么办?还能再找到吗?”

  “谁知道?也许再找二十年。”啸天下意识地推推桌子。“我们父子做错了什么,硬是不肯见我们。”

  阿哲吸一口气,翻看信封上的地址。

  “布宜诺斯艾利斯,”他念着,“她真的住在那儿?”

  “信上写得很清楚,她的地址在那儿,那律师曾打个电话去问,虽然两天后去找已人去楼空,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律师不该先打那个电话。”阿哲恨恨地。

  “她不愿见我们。律师即使找到她,她不肯见也没法子。”啸天叹息。“是我错,你和阿杰无辜。”

  “至少―― 妈妈知道我们在找她。”

  “那又如何?”

  “或者会不同。”阿哲眼中有着希望和憧憬。“如果她知道我们找了二十年仍不放弃,她或会感动。”

  “她―― 一定极恨我。”啸天摇头。“当年―― ”

  “那律师还帮我们追寻吗?”

  “我让他继续,他是二十年来唯一几乎成功的人。”啸天说:“找到她是我的心愿。”

  “但是―― ”阿哲望着漂亮出色的父亲。“若找到妈妈你想过该怎么做吗?”

  “我不知道。由不得我,看她的意愿。我只是想弥补当年的错,尤其阿杰,他甚至没见过母亲的面。”

  “或者―― 妈妈另有家庭呢?”阿哲说。

  啸天脸色不变,好半天都说不出话。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真的。想到离家二十年的太太可能另有家庭,他是无法忍受,强烈的妒忌从每一个毛孔冒出来。

  “你的意思是我们放弃?不再找她?”他的声音语气都不好。

  “我自然想见她,可是也怕打扰好。”阿哲比较冷静理智。

  “到底怎么说呢?”啸天烦躁不安。

  “我想―― 爸爸,我想还是听其自然好些,如果她也想见我们,她会回来。否则找到她也没用。”阿哲说。

  啸天犹豫了好久,考虑了好久,脸上神情变了又变,张于拍拍桌子。

  “好。我通知他们停止再找寻,”他像下了最大的决心,“从现在开始停止。”

  何哲忧虑地望着父亲半晌。

  “这样做―― 是否令你不高兴?”他问。

  或许是,啸天也不清楚。这二十年来付出了大笔金钱在全世界找寻妻子的下落,这件事是他心中的目标也是精神上的支柱。他做错事,对不起妻子儿子,但他在设法补救、补偿,他一直都心安理得。现在突然停止不再找寻,他会不会茫然失支目标和支柱,是不是意味着就此定他罪?

  “不,怎么会呢?”他挥挥手。“你说得对,如果她想回来她自己会回来,否则找到也没有用。你说得对。”

  “其实―― 爸爸,当年妈妈为什么突然出走?一定有件特殊的事刺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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