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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


  突然之间,她什么心情也没有了,放下手中的笔,推开面前的唱片,黯然的叹一口气,从来坚强的她也忍不住泪盈于睫。

  为什么她不能拥有爱情?这是为什么?

  站在她面前买唱片的一个男孩子突然感到惊愕、诧异的望住她,显然被她意外的眼泪吓倒了,凝视她一阵,抓住那只签了一个“何”字的唱片,转身而去。

  大概没有人等在那儿要她签名了吧?有——也没有办法,她是再也控制不住内心如狂潮澎湃的感情激动,为什么她总是不能得到她渴望得到的?命运为何对她如此苛刻?

  她默默的无声的哭泣着,大地似乎都为此静默,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许多年代、许多世纪都已过去,那失去爱情的心已逐渐老去。

  慢慢的,她抹一把眼泪,坐直了一些。发泄过后人是会舒服些,至少心里不再那么闷。无论她能否拥有爱情,日子总还是要过下去,生命依然延续着,那么,即使再不喜欢,再无心情,工作该是她唯一的寄托,是吗?

  工作——她看见又有人站在她面前,又买唱片要求签名吧?香港人就这么容易上宣传噱头的当,要她签一个名就买唱片,也不管喜不喜欢她的歌,这多划不来?换了她是无论如何不肯的。

  她吸吸鼻子,头也不抬的拿过面前的唱片,草草的签了何以玫三个字,又把唱片推给那人。

  是个穿灰色长裤的男人,他拿起唱片却没有离开,这些人真贪心,有了签名还不够?等在这儿还想怎样。真是莫名其妙到极点。以玫再也无法掩饰内心的厌烦,她不怕得罪人,大不了再也不唱歌。

  “站在这儿做什么?领救济金?”她极不客气,极刻薄的说。

  话一说完,人也呆住了,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人不是听众,不是歌迷,不是任何一个人,是——怎么会呢?怎么可能呢?莫恕?他来买她的唱片?他来要求她签名?莫恕?她——可是想得太多、太苦而生出的幻觉?

  她是呆住了,再也不能说话,再也不能动,像被一根魔针定住了,心中竟无任何一丝喜怒哀乐。

  莫恕来——为什么?为什么?

  他也不动,只深深的、定定的凝视着她,神色是严肃,是郑重,是——惊心动魄的,他——他——想要做什么?他为什么不说话?

  以玫的呼吸开始急促,麻木、枯槁的心开始活动,开始有感觉,那感觉——是一种疼痛的喜悦,是的,疼痛中又有丝难以言明的喜悦。

  她终于又见到了莫恕,在这种情形下。

  当然,无论如何她不该先说话,是他来,他该说一些话,她只愿听,只愿等。

  但是,他什么也不说,像是傻了一样,他那么望着——他从来没有看过她吗?他望得几乎痴了。

  然后——好久、好久之后,他震动一下,仿佛从一个梦中醒来,他双手抓住唱片,他那么沉着、冷漠的人,竟也会局促不安。

  “我——我——”他讷讷的不能成言。

  以玫深深的吸一口气,她有着一个感觉,似乎——有一丝春天的气息,是吗?

  莫恕“我”了半天,也说不出话,他从来不是这样的人,难道他也在紧张?不安?

  终于,他什么都没说出来,却在以玫面前放下一叠纸,是五线谱的纸张,他写的新曲?以玫惊喜的看一眼,第一张上面写著“下午的旋律”。

  “下午的旋律?”她脱口而出。

  “是的,我答应过你的。”他终于说话了。

  “你——”以玫心中百感交集,这算什么?失而复得?她以为永不再属她了。

  “我离开过一段时候,可是我没说过不回来,”他似乎找回了冷静、理智。“我想——现在我是该回来的时候。”

  “回来——”她失措的。

  “新唱片要开始录音,这对我是重要的,”他认真的说:“至少,是生命的转折点。”

  她望着他,只是望着他。

  “这张唱片,我决定由你来录。”他终于说。

  由她来录,这——怎么行呢?其中有许多波折、许多恩怨,他们甚至不属于一家唱片公司——

  “我伯——不行。”她吸一口气。“现在——和以前也不一样,我有合约。”

  不知道为什么,见他回来,她心中不但全然不怨不恨,竟再无一丝芥蒂。

  “我能安排。”他十分有把握的说,他的确是对一切都有把握、都有信心,除了爱情。

  “但是——”

  “这些曲子——从开始到现在都预备由你唱,我从未考虑过别人,”他说。这算是剖白吗?“因为——它们只适合你,真的,只适合你。”

  哦,他作了一批新曲子,竟是完全只适合她的,上帝,这——实在是公平的,太公平了!

  “我不知道能否——唱得好。”她说,充满喜悦的。

  “用‘心’来唱,一定能唱得好。”他说。

  “用‘心’来唱?”她望着他,心中的笑意渐渐扩展到脸上。“我从未试过。”

  “一个人一生中总要试一次。”他说得十分含蓄。“而且——‘下午的旋律’,那是我的心曲,我相信除了你没有别人能唱得好。”

  “莫恕——”她激动的。

  “你肯吗?”他盯着她看。

  “我——肯。”她深深吸一口气,出乎意料之外,一切都太美好了,只是——“你才四十岁,旋律已到了下午?”

  “我不再是朝阳,也不再属于清晨,”他慢慢的,满有感情的说:“下午——是中年情怀,淡中有醇,它最像我,谁说不是‘下午的旋律’?”

  “然而下午——离黄昏近了,太短暂。”她摇摇头。

  “下午该是离——永恒近了。”他笑起来了,非常光芒四射的一种笑,从未在他脸上出现过的。

  “永恒?”她说。是——一个允诺、一个保证,是吗?她终于听见他说这句话,她终于拥有了允诺。

  “是的,永恒。”他和蔼的笑。

  永恒,也许来得迟,也许要经过许多波折、困难、阻碍,有心去追求,它却必然来到。

  “下午的旋律”,又谁说不是永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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