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严沁 > 午夜吉他 >
五十九


  静文的眼光再闪一闪,手指动一动,子弹已上了膛,“卡”的一声,好惊人。

  “你——”之颖吓得再退一步,静文真要杀她?她做错了什么?说错了什么?她已解释过自已是谁,何况静文已不是第一次见她,静文——为什么?

  “你——多管闲事!”静文突然开口。她的声音很僵,很硬,很生涩,而且似乎被掩住口而说出来的,听来十分怪异,令人毛骨惊然。

  “施伯母——”之颖知道静文真有对付自己的意思,罪名已经说出来了,多管闲事,不是吗?她也知道若不快些想法子救自己,即使大声叫也没有人能救她,是因为来不及,静文的手指只要轻轻一扣,她就完了!

  人都有求生的本能,尤其在这个时候,恐惧已被挤掉,之颖满心都是怎么逃脱的事。她记起手中的小录音机,这是唯一的帮助了,她努力平定一下神经,那么迅速,出其不意的把录音机扔向静文,她只想吓阻一下静文,令自己有时间逃开,或躲到可以隐避的地方。

  她可没想到录音机会打中静文,她一扔出手,就立刻逃到一张大沙发后面,只听见静文一声尖锐的惊叫,似乎是打痛了她,然后,静文转身就跑。

  可是,来不及了。也许刚才静文的叫声太惊人。廷凯,阿保,薇亚都奔出来。薇亚离静文最近,她一把抱住了静文。

  “妈妈,妈妈,怎么回事!”薇亚惊吓的问。

  “静文,是谁?有人吓到你吗?”廷凯关心的要扶静文,被她推开了。

  静文双手掩着脸,头垂得低低的,不停在蔽亚怀里挣扎。阿保傻傻的拾起地上的手枪、录音机和一个精致的塑胶面具!

  “有人来过!”他自言自语的。

  之颖惊魂甫定,她很歉疚,知道闯了祸,虽然自己没有一丝坏意,毕竟弄得人家全家不安。她讪讪的从沙发后面站起来,喃喃的、尴尬的说:

  “刚才——是我!”

  薇亚,阿保和廷凯都好意外。大清早,之颖在这儿做什么?是之颖吓着了静文?

  “我刚才——”

  之颖才说了三个字,突然看见静文微微抬头,那——那——她吃惊得再也说不出话,静文白皑皑、平板、死硬的脸怎么变成——天!怎么形容?她从来没看过那样的一张脸,做梦都没有!静文不是当年上流社会第一美人,怎么——怎——

  她有点昏眩,那是吓坏了。张大了嘴,紧紧的抓住沙发靠背,她知道,若没有一点支持,她会立刻倒下去,眼前的景象那么惊人!

  “你刚才怎么样?说啊!你吓坏了静文!”廷凯焦急又含责备的口吻催促。

  “我——”之颖努力调匀呼吸,她不敢再抬头,死也不敢。“刚才施伯母用枪——要打我!”

  “什么话?”廷凯大喝一声。“你胡说什么?”

  “施伯母用枪要打我!”之颖再说,声音平静不少。“我从门口经过,听见有声音,我以为有坏人,后门又是开着的,我就进来,施伯母用枪要打我!”

  “静文——有枪?”廷凯十分精明,他皱起眉头问。

  阿保看看手枪,又看看薇亚,他不敢不说。

  “地上有一枝枪!还有录音机!”他说。

  “静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廷凯疑惑的。

  静文已停止在薇亚怀里挣扎,只是还不肯抬头。薇亚和阿保对静文的模样一点也不惊奇,莫非他们早知道?但廷凯明明说——

  “妈妈,你——告诉爸爸吧!”薇亚痛苦的。

  静文呻吟一声,突然间推开薇亚,朝楼梯口飞奔。她是抬起头来跑的,之颖完全看清了那一张脸,天!怎样的美人?地狱里的吗?

  “静文,静文——”廷凯叫。

  “妈妈——”薇亚也叫。

  静文已隐入楼上,再也不见踪影。

  “之颖,说说,到底静文为什么?”廷凯问。

  之颖心中干头万绪,抓不着一个头绪,却又隐约明白了什么。她想把见到的情形说出来,薇亚迅速走过来制止她。从薇亚矛盾的神情,她似乎又明白了些。

  “就是——刚才说的那些!”之颖看着薇亚。

  薇亚感激的点点头。之颖却立刻反悔了,为什么要瞒着廷凯?他已是个瞎眼的、满心仇恨的人,瞒着他是否有些过分?之颖脾气耿直,从来不说谎话,她后悔了!

  “你瞒着我什么,是吗?我知道!”廷凯太敏感了。“我嗅得出空气中的谎言!”

  “我——”之颖为难的。

  阿保也做出一个严厉禁止的眼色,之颖更反感。

  “阿保,你做什么?”廷凯竟然能感觉到。“你为什么不许之颖说?”

  “老爷——”

  “不许你多口!”廷凯生气了。“我有权知道屋子里发生的每一件事,虽然我是瞎子!之颖,你说!”

  之颖吸一口气,她决定告诉廷凯,她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她觉得以廷凯对静文的挚爱,静文是什么模样又有什么关系呢?何况,戴了面具的静文也不见得比本来面目好多少。

  “施伯母的模样吓坏我了,她戴面具,她要杀死我!”之颖坦白的说。

  薇亚叹息一声,在一边坐下。她自己也矛盾,不知道该不该说这件事,或者——让之颖说吧!已经十年了!

  “戴面具?谁?”廷凯叫起来。

  “施伯母!”之颖说。

  “静文!”廷凯的脸色变得好可怕。“静文为什么戴面具?薇亚,你说,你说!”

  施薇亚摇摇头,出不了声。叫她怎么说呢?她以为这件事永远不会被戳穿,就算廷凯的眼睛复原了,也不必由她来说,廷凯可以自己看见,但——她真的好为难。

  “爸爸,”薇亚看之颖一眼。“妈妈的脸上——还有几个小疤痕。在外人面前,她总是——戴面具!”

  “骗人,绝不是这样的!”廷凯声音发颤,却叫得很大声,可见他心中的激动。“静文的脸经过整容已完全复原了,那个日本整容师说的,当时,你们都这么说——为什么现在又有小疤痕?为什么?”

  之颖咽一口气,话都梗在喉咙出不来。什么叫小疤痕?那简直媲美《夜半歌声》里被毁容的人,静文的脸上像——像烧溶的蜡烛般凹凸不平,像画了红黑油彩般的可怕,那简直不像是人的脸,怎么说小疤痕?

  虽然施薇亚说谎是好意,可是之颖并不赞成。廷凯的眼睛就要复原,骤见静文的模样,岂不更伤心?告诉他有个心理准备还更好些,是吗?

  “之颖,你说,你告诉我实话,”廷凯一把捉住了之颖,他虽看不见,却抓得那么准,他真能听见人的呼吸?“你说,静文到底是什么样子?”

  之颖觉得廷凯的手指像铁钳,抓得她好痛。这样的男人,就算知道太太可怕的模样又怎样?变心?永不可能!他爱静文,不是静文的那张脸!

  “施伯母的脸上全是疤,好可怕!”之颖平静而坦然的说:“那些肌肉好像一堆烧熔的蜡烛!”

  廷凯一震,放开了之颖,整个人跌坐在旁边的沙发上。他脸上的肌肉不停的抽搐,那是神经质,不受控制的,他苍白得厉害,他也痛苦得厉害,他看来——似乎面对着一堆被毁的废墟。

  薇亚静得连呼吸都放轻了,阿保怒目直视之颖,都是这个多嘴的女孩闯的祸,可是他也不敢出声。

  过了好久、好久,那冻结的空气使人觉得过了一世纪,廷凯才慢慢平静下来,他支撑着坐直身子,似乎刚才打了一场好辛苦的仗。

  “这就是你的不对,薇亚,”他慢慢的、痛惜的说:“你该早告诉我,让我陪着静文,安慰她,开导她。你不说,使静文独自在痛苦中挣扎了十年,知道吗?”

  “爸爸——”薇亚好意外,也好感动,她眼圈红了。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