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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女孩子们散得好快,也不过十分钟,北一女门前已设有什么人了,一个瘦瘦的校工掩上了半边铁门,然而,依然没看见心馨的影子,莫非心馨忘了这约会?莫非她已离开?早晨分手时她不是一再叫唤着“别忘了”吗?不可能她自己就忘了啊?

  或者——她有些事没做完,她还没出来?

  秦恺眼巴巴再等一阵,六点钟,校工己关好大铁门,只留下旁边的小门出入,心馨没有理由还不出来啊!

  考虑一下,他决定进去问问。才一进门,就被那十分尽责的传达室工友拦住了。

  “找谁?什么事?”工友上下打量秦恺,那一口江西国语令秦但似懂非懂。

  “高三的刘心馨,请问她走了吗?”秦恺很有礼貌。

  传达室工友再看秦恺一阵,秦恺一面孔的好学生、好青年状,那工友满意了。

  “刘心馨?早走了。”他说。他不认得那么多学生,然而心馨是他通知的。“一位先生接她走的!”

  “一位先生?”秦恺不相信自己耳朵,他和心馨约好的啊!怎么跑出来一位先生?

  “很年轻、很高、很体面、很漂亮的先生。”工友有些诧异,“咦?那位先生长得很像你呢!”

  “哦——”秦恺拖长了声音,失望已掩饰不住。“那就算了,谢谢你!”

  转身走出北一女,心中燃烧了一天的火焰熄了,虽然他的喜怒永不形于色,眼眸深处却是失望。这是他的第一个邀请、第一次约会,他鼓起了全身的勇气,他怀着无比的兴奋,他等待了那么长长的时间,心馨却走了。和另外一个年轻、高大、体面、出色的男孩子,连话都不留一句,连字都不留一个。她明知他会来等、会来找的,她竟这样,难道——他在她心中全无地位、全无分量?

  失望变成难忍的痛苦,付不出的感情比失恋更令人难以抵受,失恋——至少还得到过、还爱过、还被爱过,他——哎!甚至无从表达,无法表达,只能任感情在心里燃烧,直到烧熔、烧化、烧死他——他是可悲的,为什么除了书本,他总是笨手本脚的呢?

  书本帮助不了他感情的事,他能不能跳出书本,用自己的力量帮自己一次呢?

  他终于走到车站,预备等公路局车回家。每天的日子都是这么平板,上学、放学、回家、书本,他的世界就只有这些,他被局限在这个范围里二十一年,他愈来愈觉得呼吸困难,他真想破空而出,但是——二十一年的生活已运行成轨迹,他该怎么做?

  那个年轻、高大、体面、漂亮的男孩子是谁?竟能使心馨毫不在意地背弃了他的约会,是谁?那个见习医生戴克文?或是——突然间心中灵光一闪,而且他几平肯定了,那带走心馨的人,会是秦康,他的哥哥。

  这真是个莫名其妙的念头,却真被秦恺所肯定,他说不出肯定的理由,那只是一种突来的感觉,他真是觉得那个带走心馨的男孩一定是秦康——秦康就要同梦妮订婚,心馨又曾误会过他们之间的感情,为什么秦康又去找心馨?这和他这两天的怪异有关?

  坐在公路局车上,他一直被这问题困扰着,无论如何秦康没有理由再惹心馨——秦康不是有意避开她吗?他怎么竟肯定那男孩是秦康?

  回到家里,他果然看不见秦康的影子,他无法使自己再冷静、再沉默,他找到在厨房做晚餐的母亲。

  “妈妈,哥哥没回来?”他问。

  母亲诧异地看他一眼,秦恺也发问、也有问题了?

  “没回来,恐怕不回来吃饭。”母亲微笑说,“你找他有事吗?”

  “没有。”秦恺摇摇头,“我只是问问。”

  “这个时候不回来就不会回来了。”母亲很有把握似的,“他和心馨在一起。”

  心馨!果然是他带走了心馨。秦恺心中一下子乱得不可收拾,他似乎能在乱线中抓到一点什么头绪,那头绪却隐在一层似真似幻的神秘中,他心中空荡荡着不了边际,又急又难受,还有丝说不出的酸涩!秦康带走了心馨,这并不表示什么,他心中怎么这般不宁?

  吃完晚餐,他像往常一样在后院散了一会步,然后回到卧室看书、自修。他的卧室和秦康的并列,有一排啬是对着马路,只要他抬起头,就能看见路上经过的每一辆汽车、每一个人。他手里拿着书,眼睛望着窗外,他张望什么?他想知道什么?

  并不晚,九点钟的时候,他看见一辆计程车停在他家和心馨家之间的草地前,推开车门迈下来的是秦康,秦恺的心弦拉紧了,目不转眼地凝望着那车门,只见秦康回转身,小心翼翼地扶下一个女孩子——谁说不是心馨?

  秦恺咬紧了唇,神色肃穆地垂下头,强迫自己回到书本上。他心中扭曲着疼痛,深深明白自己受的打击,只是——他不想反击,是秦康,他的哥哥,他设有话说,真是没有话说。

  若有可说的——还是书本最适合他吧!

  秦康在外面逗留并不久,五分钟,他已愉快又轻松地吹着口消进来,他的神情和昨日的苦闷、烦躁相差何止干里?难道事与心馨有关,什么关系呢?他真不明白,小小的心馨竟能如此影响人的心情,秦康是受她影响吧?

  秦康并没有注意在卡书的秦恺——或者他是不想打扰。他换了便装,容光焕发地去洗澡,经过奏恺卧室的门口,他只伸进头来“嘿”了一声,他那漂亮的笑容——怎么不令人嫉妒呢?

  并没有很多时间让秦恺去细想,十分钟之后,已洗完澡、一身一脖子白白扉子粉的心馨走了进来,她是“走”,不是往日的跳跳蹦蹦,她身上、脸上有一些改变。

  “秦恺,我来了。”她坐在惯坐的位置上。“会不会太早?你有没有功课?”

  “不,不会。”秦恺有些手足无措,怎么回事呢?他一直都能表现得很好啊!“我只是在看书。”

  她不提五点半之约,他也不说,看来她真是忘得一干二净。

  “这个给你!”心馨左手从背后伸出来,拳头那么大的一个青色李子,清香扑鼻,令人垂涎。

  “李子?”秦恺接过来,他还能感受到李子上有心馨的温暖。很少见这种李子,哪里的?”

  “美国青蜜李!”心馨伸伸舌头,“不知四姐哪里买来的,买进口水果她很有办法。”

  “谢谢你。”秦恺望着她,她那样坦然,真是不记得放学之约?罢了,他又何必小气得斤斤计较?“下次不必带水果给我,四姐买给你的,又贵。”

  “我是尊师重道。”她扮一个鬼脸,“你看,我怎么不给秦康。”

  “你们一起回来?”他还是忍不任说了。

  “是啊!他陪我去医院看妈妈——”心馨说了一半,睁大了眼睛,掩往张成O型的嘴。“天!我忘了,你五点半在学校门口等,是不是?是不是?”

  “是!”他觉得自己真小气得令人烦,为什么要提呢?“我等了一阵。”

  “我不是故意的,你千万别生气!”心馨抓往他放在桌上的手,“你知道——”

  “我知道青蜜李好吃!”秦康的声言从背后传来,手也同时伸来抓起桌上的李子,秦恺的李子,他在衣襟上擦一擦,毫不客气就吃了。

  “喂!秦恺的,你不许吃!”心馨跳起来抢。“还来!”

  “已经吃了。”秦康用力再咬两大口。“要我赔吗?”

  “秦恺——”心馨望着秦恺,无可奈何。

  “算了,反正——我也不喜欢吃。”秦恺说。他并非真不喜欢吃,只是——兄弟之间何必争呢?

  “看!还是秦恺对我好。”秦康拍拍弟弟,“心馨,秦恺是最有良心的好孩子,你要记往了。”

  “比你清楚,只有你最坏、最没良心。”心馨叫,“你快走,我要补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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