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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我……我不知道,我不过问,”阿美开始慌乱。“你不必告诉我,我在家里很好,真的很好。”

  “你……不难过?不痛苦?”他不相信。“不恨我们?”

  明明被别的女人抢了丈夫啊!

  “不,不。可宜不同,她是好人,她对我们一直都好,很帮得了你。”

  “但是——她抢了你的丈夫。”他是否说得太残酷?

  “不,不是这样的,”她几乎流泪。“可宜不是别的女人,真的。你还常常回家,给我家用,仍然爱弟弟、妹妹……”

  哲人的眉头又皱起来。阿美是这样的无知、幼稚。

  “但是——你知道吗?我爱可宜。她也爱我,我们之间是爱情。我们能了解、能沟通、能互相扶持、帮助,我这辈子是不能离开可宜的,你知道吗?”

  阿美瞠目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而我和你——阿美,当年娶你——原谅我这么说,当年并非爱情,只因你是个好妻子。”他再说。

  来就是为寻求了断的,是不是?

  “我也只想做个——好妻子,”她说得可怜兮兮的。“我没有别的要求,我在家做个好妻子就行了。其他的事——哲人,我是从来不管的。”

  这是事实,可是——

  “不是可宜要求,她从来不会,她极有分寸。”哲人又说:“事情到今天,她心里非常矛盾不安,对你她觉得内疚。我怕她会离开我,所以——我要给她名分。”

  “啊——”她的脸变得苍白。

  “阿美,看在我的分上,希望你答应。”他又说。

  阿美沉思半晌,脸上的苍白渐渐敛去。

  “一直以来我都同意给可宜名分,我从来没有争过,”她温婉得令人意外。“只是——我希望你仍然保持我的现状,不要令我在家人面前没有面子、难做人。”

  “我要正式离婚。”他说:“当然,如果你愿意,此地是可以保持原状。”

  “离婚——我岂不是不再是田太太?”她像自问。

  “在法律上会委屈你,但是——我会像目前一样对待你。如果你没有信心,我们可以到律师那儿立字据。”

  “不,不,我当然对你有信心。我同意你任何做法,因为——我实在不如可宜,我没有办法帮到你,甚至——你想什么我也不知道。”

  “这不是你的错,阿美。”他歉然。没想到阿美这么容易就同意了。“我们——并不适合,以前结婚是错误的,可以说——一切只是个误会。”

  “误会?”她轻声问。

  她也算坚强,到现在仍没有一滴眼泪。

  “是。这误会是我一手造成的,”他叹息。“我不是故意令你不快乐,结婚之后才发觉愈来愈不适合。”

  “我明白的。”她垂下头。“其实是我错,我也知道。这些年来我只躲在家里,不求上进。而你却一直跟着社会进步,所以我们愈来愈不适合——是我错,我承认。”

  “不。不能怪你,你已尽了主妇的责任。”他摇头,“我只能说——这是个误会。”

  “对不起,是我不对。”她深深地自责。“我不能令你快乐,是我失责。”

  “阿美——”他很难堪。

  “我这么没有用,你仍对我这么好,我很感激。”她一直垂着头。“如果我能独立,也不需要拖住你。”

  “阿美,不要再说,我心里不舒服,我会内疚。”他意来愈不安乐。“这件事——你很无辜,你放心,这一辈子我都会照顾你和孩子。”

  “是我不中用。”她始终不抬起头。

  哲人不想再说下去,他站起来。

  “我走了。很感谢你同意离婚,这对我是一个很大的精神支持,”他不看她的脸。“至于以后有什么手续,我会通知你去办。”

  “一定要签字离婚?”她声音颤抖。

  他犹豫一下,说:

  “是,一定要。”他硬着心肠。

  他记得是要来“了断”的。

  她不再出声,他转头看她一眼,快步出门。

  “谢谢你,阿美。”他说。

  “你会回来看弟弟、妹妹的,是不是?”她柔弱地问。声言低得几乎听不见。

  “当然。他们仍然是我的儿女。”他走了。

  他们仍是他的儿女。那么阿美呢?

  他大概真以为阿美不会伤心、没有感觉的。

  阿美这么容易就答应了他,他心中的快乐并不很大,他不是冷血动物,对阿美他仍有一份感情。只是——权衡之下,他不能失去可宜。

  是。他想起了可宜,该立刻把这消息告诉她,至少可令大家松一口气。

  飞车回电视台,立刻冲上可宜的办公室。

  她不在。

  “叶小姐在开工作会议。”助手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完。”

  他皱皱眉。有个立刻冲到工作会议室去找可宜的冲动。走出她的办公室他已使自己平静下来。

  “叶小姐开完会叫她立刻来见我。”他只留下一句话。

  回到他的办公室,一轮冲刺般的忙碌,几乎忙得手脚并用。然而忙碌中心中始终记挂着一件事,可宜会来见他,他要把好消息告诉她。

  工作告一段落,他看表,下午三点多,可宜怎么还不来?她还没开完会?

  打电话过去,助手说:

  “叶小姐有急事离开公司。”

  急事?什么急事?

  哲人赶回家里,很意外的,可宜平静地坐在那儿。仔细端详,她眼中有等待之色。

  “还没下班就溜回来,放肆得过分。”放心之余,他有心情开玩笑。“是不是想退隐江湖?”

  “还没到那个年龄吧?”可宜也笑,有一种解脱之后的轻松。

  “正想告诉你还想开上火线呢!”

  “又想开什么节目?”

  “为什么你也这么早回家?”她不答反问。

  “坐下来,不要紧张,不要激动。同时也不许说NO。我有一个好消息。”

  她微微皱眉,说:“我也有一个好消息。”

  “谁先说?你?我?”

  “我先说吧。”可宜淡淡地说。“我的好消息是,两小时前我已经签了一份卖身契。”

  “什么意思?”他瞪着她。

  “我答应去新加坡替那边电视台做开荒牛。”

  他仿佛完全听不见她的话,又像听见了完全不懂,只是直勾勾地望着她。

  “你是第一个知道这消息的人,希望你给我鼓励和支持。”她微笑。带着一丝丝疲乏。

  “可宜——”他叫。声言是那样古怪、高亢、干涩,像从喉咙里逼出来。

  “你很赞成,是吧!”她接下去说:“这是对自我能力的一种挑战。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你的支持下做事,虽然成功,但自我满足感不够,很多地方你帮了大忙。这次我想试一试。”

  “你——决定了?”他目不转睛。

  “已签了字,一切不可能再改变。”她笑。又说:“现在轮到你说好消息了。”

  他咬着唇,慢慢地摊开双手,脸上的神色复杂得难以形容。有无奈,有悲哀,有难过,有解脱,有惋惜,当然,有痛楚。

  “我——的好消息——己没有意义了。”

  她用探索的眼光望着他好久、好久。

  “上午你去了——阿美那儿?”

  他不语。不承认也不否认。

  “她——答应离婚?”她再说。

  他慢慢坐下,有若泥塑木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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