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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是环境不好的,越是莫名其妙地骄傲、固执,我知道自己犯了这毛病。”她说。

  “知道就好,可以改口。”

  “改——就恐怕很难了!”她摇摇头,“我像爸爸,他也是这种脾气,以致——弄到今天。”

  “我抱歉!”一提到汤老先生,他忍不住说。

  “怎关你事?”她黯然,“自从他不再工作,他的脾气变得更古怪、更孤僻,他自己也更痛苦。现在——我反而有得回他的感觉。”

  他不语。他还能说什么呢?

  点了菜,他很舒服地靠在椅背上。

  “你母亲——不在香港?”他问,是关心。

  “在?或者不在?谁知道呢?”她冷冷地笑起来,“很小的时候、始已遗弃了我们。”

  “遗弃?”

  “爸爸是个穷教书的,妈不满意,认为爸爸没出息。”她说得有点偏激,“她弃我们而去。”

  “那时你已懂人事?”他问。

  “没有,我还不到一岁。所有的事都是爸爸告诉我的。自她离开,爸爸变得更消沉。”

  “会不会——你爸爸对她有偏见?”他问。

  她呆了一下,明显的看出她没想过这问题。

  “不会,”她是倔强的,“绝对不会,我肯定。”

  “那么——她可能住本港?”他再问。

  “是。”她垂低头,“她在香港,而且生活得很好。”

  “你有没有把父亲的事通知她?”

  “为什么要通知她?”她脸上有激动的红晕,“我们的事与她有什么关系?”

  “她始终是你母亲。”他说。

  难怪她的脾气又冷又硬又倔,这与她身世背景有关。

  “不是,她不是。因为我永不承认她。”她咬着牙说。

  隽之开始知道自己对恩慈有份特殊感情是一个星期天的早晨。

  他正预备去教堂做礼拜,电话铃响了。

  很少朋友打电话给他的,他猜不出会是谁。

  “哈罗,我是晓英。”愉快开朗的声音,“我又到香港了,现正在机场。”

  隽之一下子涨红了脸,汗也在额头冒出来。

  “我——我正有点急事,”他不知哪儿来的扯谎男气,“你有我家门匙,你可不可以自己来。”

  “你不能来接我?OK,我跟公司车出来!”她有十分独立的个性,“我在家等你,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中午——大概中午。”他尴尬的说。

  “好,我替你做好午餐,等会儿见。”她收线。

  他抹抹汗,下意识的喘息。

  他今天去教堂——其实做礼拜是其次,他想见恩慈。

  他和恩慈之间并不太熟,没有到约会的阶段;他不敢造次。这是他的个性。

  他要等一切有把握时才敢行动。

  不敢约会她,只好去教堂咯!

  他知道自己的心态很不对,不知道默祷多少次求神原谅;但——想见恩慈的心十分强烈。

  他必须在晓芙还没到达之前离开。哎,晓芙来得真是不适当的时间。

  坐在教堂里时间太早,人是疏落地坐着;他看不见恩慈,也看不见王森。

  一直到礼拜结束,也没见他们出现。

  隽之实在挨了一个毕生最难过的礼拜。

  他不敢明目张胆地四望,只能偷偷地看,自己心里也惭愧死了。

  礼拜一结束,他几乎是第一个冲出教堂的人。

  但是,他们的确没有来,的确。

  他失望极了,这种失望令他茶饭不思,更忘了家里还有个等他回去午餐的晓芙。

  他茫无目的地开着车,兜了一圈又一圈,最后,他发觉车子停在恩慈居住的大厦下面。

  他的心怦怦的加剧跳起来,既然来了,上去吧!

  他是知道恩慈的家,他曾经送她回来。

  她会在家里吗?会吗?

  按下门铃,他的心跳得更厉害,又希望她在,又希望她不在,矛盾极了。

  很快就有人开门,正是恩慈。

  “你——”她十分意外,却还是让他进去。

  那是一幢又旧又小的楼字,顶多三百英尺,间成两个睡房和一个小厅,但里面的一切都收拾得井井有条。

  “你和王森都没去教堂,我怕——怕有什么事,所以来看看。”他未语先脸红。

  “我们去接爸爸出院。”她轻轻打开一扇门,汤老先生躺在床上,面对着一个狭小空间。

  “哦——王森呢?”她问。

  心中忽然就妒忌了,怎么不要他帮忙出院呢?恩慈对王森总是好些。

  “他去拿轮椅,定做的,”她说:“爸爸总不能每天躺在床上。”

  “这些事——其实我也可以帮忙。”他鼓着勇气说。

  “不好意思,你不要再内疚,你并不欠我们什么,撞车并非你错。”她说。

  “但是——我们现在是朋友。”

  “是。就是朋友,你不必对我们太好,这会加重我的心理负担。”她坦然。

  “我来——会加重你的心理负担?”他呆住了,他从来没有想到这一点。

  “也不是这么说,”她语气缓和些,“你是突然出现的,又加上爸爸的事,我——很难解释。”

  “可是我们都是王森的朋友。”

  “是,我们都是王森的朋友。”她望着他,坦然说。仿佛在暗示,只是朋友,没有其它了!

  他听得懂的,却不甘心,他是全心全意的。

  “我希望——友谊能保持下去。”他说,背心又开始有冒汗的感觉。

  “如果没有变化,自然保持下去。”她说。

  没有变化?什么叫没有变化?

  他呆呆地想着,连话也忘记说。

  “请喝杯水。”她把茶放在他面前。

  他望着她,拿起茶杯一饮而尽。

  “我想——你不明白我的意思。”他说。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

  “我明白。”她冷静地坐在那儿。

  “你明白什么?我——”

  “我相信你的诚意,”她笑起来,“我相信你心里只是有点可怜或同情我,你弄错了。”

  “不,不,你不明白——”他真的激动起来。

  门铃响起来了,王森推着轮椅回来了。

  他是个平凡的人,但他的热心,他的笑容,他的真诚都十分动人。

  “咦?隽之来了?”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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