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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我申请调来香港成功了。”她高举双手欢呼:“我会在香港工作一年,听见吗?整整一年!”

  他呆在那儿。她来整整一年?

  “怎么?不替我高兴?”她捉住他的手臂。“我可以陪你整整一年啊!”

  “高兴,当然高兴,”他觉得心里很苦,笑容也不自然:“只是——香港的生活也很闷的。”

  “再闷也不比美国闷,何况还有你在,”她拥着他的腰:“我暂借住你这儿,找家合适房子我会搬走。”

  “搬——也不必了,当这儿是你的家就行了。”他想起以前唐家人给他的温暖。

  “你真欢迎我来住?”她叫。

  “怎么不欢迎呢?哥哥欢迎小妹妹回家!”他说。

  她望着他半晌,很认真的。

  “我要用一年的时间来改变你的观念。”她说:“我是唐健的妹妹,不是你的。”

  “哎——调来香港你仍做空姐?”他转了话题。

  “坐写字楼,职位还不错,薪水也不比空姐低,”她顽皮的笑:“我曾努力过。”

  “努力什么?”

  “努力便有好表现,让上面同意我调来。”

  “我怕你会后悔。”

  “为什么?我一心一意想来。”她说。

  “写字楼工作很闷,很死板单调,不比空姐多姿多采。你一定做不惯。”他说。

  “我已试做了一月,”她慧黠的笑:“我一个多月不能来此地,就在西雅图上班了。”

  “真能习惯?”

  “做任何事若有一个目标,总是容易得多。”她说。

  他心头一凛,不安涌了上来。

  她的目的是什么?她?

  “晓芙——”

  “别担心,我只是在尽力走到你面前。”她实在太聪明:“至于你接不接受我,另当别论。”

  “这事——怎么说得通呢?”他窘迫。

  “世界上很多事都说不通,很多事都矛盾,人们还不是生活下去?别担心,让时间帮助我们。”她说。

  “时间?”

  “当我成长时,你已离开西雅图,”她说:“你不了解我,不熟悉我,当然很难接受我。”

  “这——”

  “时间会替我们拉近距离。”她极有信心的笑。她代表着阳光,给人有光明磊落之感。

  “晓芙,你花那么多心思、精神在我身上,我怕——怕有一天会令你失望。”他说。

  “失不失望是未知数,我目前觉得值得这么做,”她娇笑:“爸爸,妈妈和哥哥嫂嫂都赞成并支持我。”

  他长长透一口气,不知是忧是喜。

  去爱人的滋味并不好受,被人爱的滋味也同样不好受,他现在该怎么办呢?

  “晚上你得请我出去晚餐,”她说:“明天你就辞去钟点工人,家事由我做。”

  “你——不担心别人误会?”

  “误会什么?我们同居?”她哈哈笑:“但求问心无愧,别人的眼光算什么?”

  他沉默。总之是担心。

  “而且——我是传统的女人,我的第一次一定要给未来丈夫。”她正色说。

  他再吸一口气,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晓芙住下,隽之觉得自己去看恩慈就变得不那么名正言顺,不那么正式了。

  晓芙也在他同一地区工作,下班时她总来搭他便车回家。回家之后又没有借口再出去,所以一星期下来,他既没去汤家,也没去医院。

  他觉得很为难,很痛苦。

  他不能也不愿把恩慈扔在医院里不管。

  星期六中午快下班的时候,他在想晓芙就要来了吧?周宁走了进来。

  她在笑,笑得颇神秘暖昧。

  “什么事?周宁。”他忍不住问。

  “有难题了,是不是?”她洞悉一切。

  “你教我,我该怎么办?”

  “很简单,你现在离开公司,去汤恩慈那儿,晓芙来时我应付。”周宁慷慨的。“不过你一定要回家晚餐。”

  “晓芙问起——我怎么讲?”

  “不想告诉她去医院,可以说工厂有急事要你这位总工程师去看看。”

  “可以吗?”

  “走吧!晓芙就来了。”

  于是他抓起西装外套就奔出办公室,飞也似的奔去停车场,其实他的心早已飞去了医院。

  恩慈平静如昔,病已差不多痊愈。医生说再多住一星期,或者可以回家休养。

  “这病来得急去得慢,我要好好休养,”她说:“中心给了我三个月假期。”

  然而三个月假期过了已差不多一半。

  想起她那份忙得连吃饭也没时间的工作,他内心非常不安。她该长期休养的。

  “你不能换一份工作吗?”他问。

  “换工作?为什么?而且又困难。”她说:“我喜欢目前这份工作,很有意义。”

  “我怕你身体支持不了。”

  “我说过,我的一生是要搏斗的。”她淡然笑:“我绝对不是那种靠丈夫养的女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如果工作繁重,你的病再复发时怎么办?”

  “那么,就再进医院咯!1”她一点也不紧张。

  “一个人不可能进多少次医院,你完全不珍惜自己。”他异常痛心。

  “我怎会不珍惜呢?”她望着他。“我一直说,我们原是不同阶层的人,你硬要把你那阶层人的思想加在我身上,这是行不通的;我要生活,就得挨下去,一直到生命的结束,就是这么简单。”

  “但是你拒绝令环境好一些。”他说。

  “是,我拒绝,我为什么拒绝呢?”她说得有些激动,“你我非亲非故,到目前为止,我觉得欠你的已经太多,可能穷一辈子也还不清,你能了解我的心情吗?”

  他无言。

  他只是本着个性,爱心这么付出,绝对没想过要得回什么,绝对没有。她怎能了解他的心情?

  “再说感情,”竟是这样直截了当:“我是极端理智的人,决不容易付出感情。对你——我只当朋友、兄弟,说真话,我不爱你,这一辈子大概也不能,我很明白自己。也许我不会爱上任何人。那么、欠了你的我何以为报呢?”

  他心中不好受,但这是事实。

  “我不是那种为报恩随便嫁人的女人,我决不是。”她再重复:“所以,请勿对我特别好。”

  他深深吸一口气,然后说:“恩慈,天地良心,我决无这种报恩的想法;我只是——只是想帮帮你,如此而已。”

  “世界上可怜的人,可怜的事太多了,你帮不完。不要把爱心只放在我一个人身上。”她说。

  “恩慈,我相信你误解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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