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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或者当年你傻过,为一个毫不值得的杜非,”他冷冷自嘲。“珠儿却不傻,你以为她傻是你太老实,她已经得到她所向往的,有什么无辜?”

  “我看她对你很不错。”她说。激动过后。他们居然又能像朋友般谈话。

  “你不了解娱乐圈,”他冷笑。“如果明天她比我更红,她看见我也好像没看见,眼角也不会扫向我。”

  “我不信她这么现实、冷酷,她只不过是小女孩而已。”她不能置信。

  “小女孩?娱乐圈的十六岁比你到了二十六岁更成熟,什么也见过,什么也经历过了。”他说。

  “很可怕的一件事,很可怕的一个圈子,”她望着他。“你很了不起,居然能在那圈子出人头地。”

  “那还不简单吗?”他又自嘲的笑。“只怕没运气,运气一来,成千上万的人让你踩在脚下走过,你可以冷酷无情,现实霸道,没有人会认为你不对。最主要的,对这圈子和圈子里的人,你不能付出真心真意。”

  “我不能想像。”她吸一口气。“这样的环境我一天也活不下去,偏偏那么多人前仆后继。”

  “名利的诱惑。”他耸耸肩。

  “名利引诱不了我,我向往的只是平静、安适的生活。”她不知道为什么这样说!“我的幸福定义并不高。”

  “的确不高,”他苦笑一下。“可是我这连最低限度的平静、安适都不能给你,我实在不该再来见你。”

  “怎么突然又谦虚起来了?”她笑起来。

  “明知无望,只有坦然,”他说:“难道我还能缠着你又哭又求,死皮赖脸不成?”

  “你是和以前不同了,杜非。”她笑得好甜。

  倩予还是最美丽的,即使比起电影圈那些女孩子。她的美是含蓄、深沉的,有一种令人恒久的悠然神往。

  “又有什么用?”他说:“真已是再回头已百年身了。”

  倩予没有接腔,过了一阵,她突然问:“打算再拍多久电影?”

  “没有打算,拍到不红了,没人看的时候,”他不在乎的。“来个自然淘汰。”

  “你们那圈子不是很流行去美国读书吗?”她说。

  “少损我,要读书的话当年不会考不上大学,”他挥挥手。“何况我这种料子,这个程度,美国那间大学肯收我?我不作梦。”

  “许多人去了不是念得好好的?”她不同意。

  “哪儿是念大学了?随便找个补习班,英文从ABC开始,我才不去丢人现眼,老天,二十四、五了,跟小孩子同班哪。”他说。

  “你的毛病是拉不下脸,不切实际,”她摇摇头。“念书分什么年龄,从ABC学起有什么不对?有什么不好?如果有机会,我都想去念书呢!”

  “是吗?你也想去念?”他眼中光芒闪动。

  “讲讲而已。”她不置可否。“你那圈子——急流勇退吧,我个正经事做做,要为以后打算。”

  “我能做什么正经事呢?”他叹一口气。“我这种人——其实真是悲哀。”

  “不能这么悲观,当年你穷无立锥之地,如今名成利就,路是人自己走出来的。”她说。

  “我看不到前面的路,我甚至不敢做生意,因为我一点也不懂,我不想把辛苦几年赚来的钱来个血本无归,”他说得倒也正经。“我只想好好的利用机会多赚钱,多买几幢房子,以后——就靠收租遇日子好了。”

  倩予皱皱眉,忍不住笑了。杜非居然来了最保守的一招,买房子收租养老,这是他的个性吗?

  “不能想像,”她笑着说:“莫非这是你另一面我不曾发觉的个性?”

  “想不想再多了解我一点?”他趁势说。

  倩予的笑容消失,想了半天,说:“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的,”停一停!咬着唇思孛半晌。“我预备在九月结婚。”

  杜非果然是被震呆了,他脸上的笑容一丝一丝消失,肌肉一分一分缩紧,眼中的神色——那么难懂。

  “结婚?九月?”他喃喃说。

  “是,和大泽英雄。”她吸一口气,提高了声音。

  杜非的神色令她有点怕,有点不忍,她必须以提高的声音来支持自己。

  “什么时候决定的?”他眼中再无光芒、笑意。

  “你去新加坡那夜。”她再吸一口气。“你敲门时,我们正在通电话,你也听见的。”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他突然咆哮起来。“那天在酒店咖啡厅你怎么不讲?”

  “当时我还没有决定。”她努力平静自己,她不能再跟看杜非激动。

  “什么时候决定的?”他紧紧盯着她,像会吃人的狮子,又像受了伤的野豹。

  “今天。”她想也不想的。

  “今天?”他呆怔了“现在?!”

  “是。就在你送士廉他们回家再来上后,”她微微一笑。“我觉得没理由再拒绝大泽,也没有理由再拖下去,反正——这是迟早的事。”

  “为什么我再来会令你下这决心?”他目不转睛的。

  “我——很难解释,”她垂下头。“也许——今夜以前我还对你存一丝幻想,但是——今天我发觉,我们实在没有可能,太多的不同,太多的格格不入。也许以前我们是相像的、适合的,经过了四年,我认为大泽更适合现在的我,他会给我幸福。”

  “平静、安适的生活?”他问。有一丝嘲讽。

  “是。”她慢慢抬起头。“你不会也不该怪我、埋怨我的,是吗?杜非。”

  “是没有资格埋怨。”他冷笑。

  “不要说这样的话,我们——实在不该再互相折磨,互相伤害,对不对?”她诚心的说。

  “那——我祝福你,是吧?”他笑起来。笑得十分特别,十分古怪。

  “是。你的祝福对我很重要,会带给我信心,令我能走好以后的道路。”她说。

  “我当然祝福你。”他耸耸肩。“而且我也知道该怎么做,从今天开始,不再来打扰你。”

  “我们仍是朋友。”她说。有些难以解释的歉疚。

  “这是骗人的话,我们不可能是朋友了。”他站起来。“我能眼睁睁看着你们结婚而不妒忌?那就不是人了。”

  “杜非——”她为难的。

  “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他顺手拿起一朵花瓶里的百合花,大步走出门。“我会祝福你们。”

  “砰”然一声,倩予有个感觉,她——可是作错了决定?

  倩予一夜都睡不好,翻来覆去眼前全是杜非昨夜的神情,冷嘲的、激动的、无奈的、夫望的,这 是她生命中第一个男人,她实在无力摆脱他的影子,或者——这是她决定和大泽结婚的原因吧?借大泽之力忘却杜非。

  她不知道,也不想探究。女人总要结婚,大泽很好,她实在累了,四年前她已经累了,可惜那时没有一个大泽在旁边——啊!士廉,她怎么总是记不起还有士廉这么一个人呢?也许士廉太好、太好了,好得——令人无法——也不愿去记住他。

  士廉,四年前她对他就充满了感激与歉疚,四年后的今天,感受竟完全一样。她知道士廉对她好、喜欢她、爱她,但她——对他根本没有一丝爱情的成分,她不能勉强自己。士廉是哥哥,就是这样,缘份和爱情都是这么奇妙的一件事。

  天色渐渐亮了,睡不着的滋味真不好受,头昏眼花的,好在今天不必当班出勤,否则必定脸色吓人兼支持不住。起床吧!喝杯热牛奶或者会好些。

  大泽今天会来台北,虽然一星期的期限还没有到,她今天就告诉他,她同意九月结婚,她愿意做九月新娘。

  九月新娘。怎么她心中全无欢愉?是不是屋子里太凌乱?昨夜大食会的残局令她不快?是吧?她扔开那杯盘狼藉的场面躲回卧房,嗯——好些了。是不是?外界的一切很容易引起她情绪波动,她知道这点。

  慢慢把牛奶喝完,更没有睡意了,也罢,等会儿八点钟第一个跑去美容院洗头,再去做“桑 那”,无论如何,不能让大泽看见她的无精打采,她至少要尊重大泽的诚意。

  几乎是看着时钟在走的,好不容易到了八点,她随便梳洗,换一件衣服,戴一副大大的太阳眼镜出门。门开处,正遇到住在对面的邻居太太要去买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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