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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他望着她,沉点得一点表情也没有。

  家镇与之伦已经欢聚了一星期。

  每天早晨上班时他来她家,黄昏下班时他离开,知道可能有人每分每秒跟着他,他费很多转折,又换车,又步行,又进公园,又过海,肯定已摆脱跟在后面的人,他才见之伦。

  深藏在心中多年的爱情一发不可收拾,他们简直是沉溺在里面,若非还有一丝理智提醒他,他简直不想离开这爱巢。但是,家镇必须回家向宁儿“交人”,即使再不愿意,他也得见宁儿母子,这是他答应岳母王太的,不能反悔。

  他告诉自己,能这样两家“兼顾”一辈子,上天也算待他极厚了。

  早晨,他打电话回律师楼找嘉芙,这是他离开后第一次打回去,秘书告诉他嘉芙已辞职,王太又来过,他大吃一惊。怎么他全不知道?好几次回家碰到王太,但她一个字也没提过,这里面──有甚么阴谋?他立刻打电话给在家的嘉芙。

  “是王太要我辞职的,她已知道我不是你外面的女人,”嘉芙说:“但是她并没有找你们麻烦,不是吗?她答应容忍第三者的。”

  “她没有为难你吗?”

  “治邦来帮了我,”她不想细说。“这次帮不了你,对不起。”

  “是我麻烦了你。”家镇很担忧。“这几天王太没有再找你了吧?”

  “没有。莫律师,你保重,”嘉芙想起王太的嘴脸。“王太并不是很容易相处的人,你们要千万小心。”

  “我会,我把电话告诉你,若有甚么消息,请通知我。”他说了一个电话号码就挂线。嘉芙拿着那个电话号码怔怔地看了半天,这号码很熟,是谁的呢?她好像看过这组数字,似曾相识。

  不。一定是错觉,或者是相近的号码,她怎会知道家镇和第三的电话呢?

  挂了线后,家镇呆呆地坐在那儿沉思,之伦从厨房出来,告诉他做好了早餐。

  “你──有心事?”之伦看见他的神色不对。

  “没有。”他立刻惊觉。“等会儿我去拿机票,明天就伦敦,没有甚么可担心的了。”

  “你──会后悔吗?你有这么好的事业在香港。”她自责地望着他。

  “有了你比事业重要千陪万陪,”他真心地说:“和你在一起,才知道甚么是生活。”

  她执着他手,贴在她秀美的脸颊上,无言地倚偎一阵。

  “早餐冷了,先吃吧!”她拖他到餐桌。

  他们安详地进餐,没有言语,只偶尔互换甜蜜、满足的一眼,温馨、和谐充满了整间屋子,这就是幸福。

  家镇轻叹一声,这就是他梦中向往,以为一辈子也得不到的幸福。

  大门突然传来轰然巨响,几秒钟内几个凶神恶煞般的大汉冲进来,暴戾之气驱走了屋中原有的温馨、和谐。

  家镇和之伦惊跳起来,香港的治安竟差到这种地步,光天白白仍然打劫。

  立刻,他看到可恶得像母夜叉般的王太。

  他的信心直沉脚底,他低估了她,竟然被她找上门来。

  下意识地,他一个箭步抢在之伦前面。

  “你为甚么来这里?我不是协议好了吗?”他盯着王太,惊怒交加。

  “我不原谅骗我的人。”王太冰冷地说。

  “我骗你甚么?”他立刻想到嘉芙,脸色大变。“你容忍我的第三者,是谁都一样。”

  王太怨毒的视线越过家镇,停在之伦脸上,跋扈横霸惯了的她竟为之伦的气质、风度和秀美所折。她呆怔半晌,莫名的怒火燎原而起,难怪家镇变心,这样一个高质素的女人,宁儿怎能比?

  “不一样,”她咬牙齿。“张嘉芙我不介意,可以容忍,但不是她,永远不是!”

  王太尖瘦的手指几乎点到之伦脸上。

  之伦冷静如恒,全然不惧地迎着她的视线。

  “为甚么她不行?有甚么不同?”家镇忍无可忍。“我每天下班回家,你还有甚么不满?我完全没有犯规。”

  “她不同,”之伦的反应令王太火上加油。“张嘉芙只是香港一个普通的律师,但她──她──条件太好。”

  这是甚么理由?甚么道理?条件太好。

  “她是谁,她条件怎样全不关你事,”家镇提出警告。无理取闹,我不再妥协。”

  “你──想怎样?”王太气得发抖。“我可以告你,香港最出名的大律师抛妻弃子,和不明不白的贱女人鬼混,你还有脸见人?”

  “她不是不明不白的贱女人,”家镇脸色通红,额上直冒青筋。“她是英国最出名的华籍大律师,我的同学,郑之伦。”

  “郑之伦,果然是你,郑之伦。”讲话的是一直在门外没进来的女人,那声音又尖锐又愤恨,是──是宁儿?怎么会是宁儿?她也来了?和王太一起?

  王太也是惊异万分,而且十分害怕,十分担心,刚才的横霸跋扈之色不见了。大家冲向宁儿,像面对全世界最珍贵的古董细瓷。

  “宁儿──你怎么来了?你还没满月,怎能往外跑?”王太拥着女儿。“阿基、阿强,快送小姐回家,这儿的事我会办。”

  “我自己来办。”宁儿的眼光再也离不开之伦,像对着宿世的死敌,她拂开母亲的手,慢慢走到家镇和之伦面前。

  “果然是你,郑之伦,”她眼中不仅是恨、是怨,还有妒忌,还有不甘,还有恍然。“十几年来我害怕、担心得没有错,果然是你,郑之伦,你有本事。”

  “宁儿,”王太害怕起来。“我们回去,我有办法处理这事,我会把家镇带回家还给你──”

  “不。家镇不会再回家。”宁儿声音变细变轻,像个幽灵。“我知道,他一走便不会再回去,因为她是郑之伦。”

  “宁儿──”王太急得流出眼泪,这时她不再凶恶、不再气焰逼人。“家镇,看在你们夫妻一场,看在你新生儿的分上,你带宁儿回家。算我──求你。”

  “不,”宁儿的声音里有种心灰意冷,万念俱灰的味道。她曾对嘉芙说过,这是她最害怕最担心的事,她不敢面对。“不要他带我回家,家,我自己会回。我要多看她一眼,郑之伦,最终是你胜了。”

  之伦终于皱起眉头。她不介意王太的凶恶,但是面对宁儿,她无再平静。

  “你真爱家镇,为甚么当年你不抢?”宁儿幽幽地说。那完全不像她,只像是戴了面具的另一女人。“当年你若要抢我一定也敌不过你,为何现在才抢──在我已是他妻子、有了儿子之后;你的心、你的手段也太毒了。”

  “完全不是这回事,”家镇大声说:“我和之伦只是最近──”

  “不要辩,不要解释,”宁儿阻止他。“看见郑之伦我明白了原因,我认输。莫家镇,别以为没有你我不行,王宁儿是甚么人?我能找到十个百个比你好千倍万倍的男人,我不希罕一个变了心的丈夫。”

  所有人都意外得呆住了,这是宁说的话吗?怎么可能?家镇是她的一切,甚至比她生命更重要。

  “宁儿。”王太再一次拥住女儿。

  “我想通了,妈咪,”宁儿冷静地摇头。“凡事不能强求。让我们回去吧。”

  “他们──”王太指着家镇和之伦。

  “他们是谁?关我何事?”宁儿绝然而去。

  她真的想通了?

  整天,她拖着王太陪着她洗头、做头发;又逛置地,买了一大堆漂亮名牌时装,黄昏时才尽兴回家。

  管家琼姐为她预备好精美的晚餐,她由王太陪着,母女俩吃了很好的一餐──所谓好是宁儿吃了很多东西,胃口大好。

  她看来并不太伤心──或者最伤心的时间已捱过了。饭后她还吃了大半个榴槤,看来是真的想通了。十点钟左右她让王太回家,然后陪着初生婴儿睡觉──婴儿的睡床一直在她房中,一切显得比正常更正常。

  这夜家镇不再回家──宁儿却表示不在意了,他没有理由再回去。这夜他睡得并不安宁,莫名地心烦难安,辗转反侧直至天亮。他知道之伦也没睡好,他不问,有些事最好放在心里,说出来大家都不安。他们都例外地起得早,默然地对坐着喝咖啡,之伦原要为他做早餐,但他没有胃口。

  才八点钟,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显得特别惊人。他跳起来接听,然后,脸就变白,豆大的汗珠在额头、鼻尖冒出来,人也摇摇欲坠。

  “甚么事?家镇。”之伦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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