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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不要这样,宁儿,”他又烦躁又窘迫,当着岳母面前不知该怎么解释。“你都快要生了,安静一点,对大家都好──”

  “我不要对大家好,你就是对大家好,讨厌,讨厌,讨厌,”她怪叫着大扔东西。“我最恨你对别人好那副死样子,你对别人好,就是对我不好──”

  “别无理取闹,宁儿。”她母亲也看不过眼。

  “连你也帮他?”宁儿火上加油。“这些日子我受了这么多罪,受了这么多苦,好,都是我错,我不要BB,我──”

  突然,宁儿挺着大肚子朝墙猛冲过去,就快要撞到时,家镇一把抱住她,用力把她抱回沙发。

  “你疯了?你做甚么?”所有人都被她的动作吓傻了,太暴烈了。“你不知道危险?”

  “我不要BB,不要你的BB,谁叫你去对别人好,对大家好,”宁儿又叫又,哭情绪波动得不得了。“我不要BB。”

  管家琼姐早已通知了的医生也在这时赶到,在大家合力下替宁儿打了安眠针。

  把她安置在床上,大家才能透口气。

  “到底发生了甚么事?”家镇苦恼极了。“妈咪,我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再下去──我怕自己也会崩溃。”

  “宁儿是太任性又被宠坏,她的心是好的,”岳母当然帮女儿。“她太爱你才会疑神疑鬼,再加上怀孕辛苦。你让着她吧。”

  “这些日子我连工作都不得安宁,”家镇发泄。“琼姐最清楚,我不知道她怎么变成这样,我──我──”

  “家镇,王家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说甚么你也多担待些,”岳母叹息。“你们是夫妻,这是一辈子的事,生了孩子她会改变。”

  家镇机伶伶地打个寒噤,他和宁儿是夫妻,是一辈子的事──一辈子?!

  他没再跟岳母说甚么,吩咐琼姐看好宁儿后,他独自离家。医生告诉他,宁儿的安眠针起码让她睡八个小时才醒。

  他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了一阵,心中的烦躁苦闷依然得不到宣泄。他的脸色愈来愈坏,握着方向盘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这么痛苦,做人还有甚么意思?宁儿好像是个不定时炸弹,随时会爆炸,他用尽心思、努力,仍然改变不了她丝毫。她不知道想做甚么,想把他握在手中捏死吗?他已有窒息的感觉,他已受不了,要挣脱的意识一天比一天强,为甚么还要忍受下去呢?为甚么?为甚么?

  脚下用力,油门踏得更重,汽车如飞向前冲,他想──撞死算了,撞死后一了百了,甚么烦恼都没有,永远不要再见宁儿那张扭曲的、可厌的、气焰高涨、不可一世的脸──

  一声声警号响起,惊醒了他。一辆警车在他旁边示意他停下。

  “驾驶执照,身分证,”警察对家镇说:“你知道刚才开得多快?你想追飞机?”

  原来刚才他在失神失控之下也失速,幸好没有出事。被抄罚之后他终于冷静下来,整个人却疲累不堪。他把车停在马路旁边,想不到去处。

  手碰到衣袋的纸片,啊──之伦的电话号码,他想也没想就拨了号码。

  之伦──若她在,将是他的浮木,他目前唯一的避风港。

  “哈罗!”是之伦温柔的声音。

  “之伦──”他叫。声音变得嘶哑、哽咽,眼泪跟着掉下来。

  吃惊意外的之伦把他接待到家中,她明白,若非老朋友在万不得已的情形下,不可能这个样子来找她。

  她接待他,给他一个安全的,不被打扰,可靠的环境,只是如此。

  她礼貌地远远地坐在一边,不多言不多话,尽可能地给他时间、空间,她更明白大家的环境、立场,能理智地告诉自己该做甚么或不做甚么。

  虽然家镇目前的情形令她的心很不舒服。

  很久很久之后,当他面前的茶冷了,更冷了,他才抬起头,满心感激地说:“谢谢你,之伦。由衷的。”

  “我甚么都没做,”她淡淡地说,不居功。“不过──真的,吓了一跳。”

  “我失控的时候不多,好在只有你看见,”他凝望着她。他总是凝望着她。“在崩溃前的那一刻,只想到你。”

  “我说过,一个人住,”她耸耸肩。“我的门为朋友而开。”

  “能有你这样的朋友真好,”他透一口气。“如果那天没在街上遇到你,今天不知怎么办。”

  “总有办法的,”她笑。“人的韧力很大,大到我们想象不到的地步。”

  “你不问我为甚么?”他的眼睛仍盯着她。

  “每个人背后都有个故事,我们都背负着自己的重担。”

  “很少女人不好奇。”家镇说。

  “好奇往往惹麻烦,我只想简单,”之伦避开他的视线。“简单的生活。”

  “这是你一个人住的原因?”他眼光中闪动着一种彷佛了解又为难的光芒。

  “也许,”她耸耸肩。“其实──我也可以搬回去与父母住,看我的选择。”

  “他们都好吗?”

  “很好。”她看着自己的手指。

  “记得你还有个也读法律的哥哥。”

  “他也好。”她姿式不。

  太乏味的问答,他们之间非讲这些不可吗?

  他也沉默下了,过了一阵,他竟然问:“当年──你为甚么不告而别?”

  她呆怔一下,脸色微变,然这些的历练使她露出一个笑容。

  “不告而别?家人都知道我要走,是早已计画好的。”她说,微带夸张。

  “你──没有告诉我,”他的声音彷佛从很深很深的心底发出来。

  “我没有通知每一个朋友,或同学。”她不看他。“走得相当急。”

  他望着她,轻轻摇头。如果当伙她走时通知了他,现在的情形会不会有所不同?会不会?他不敢想。当年──当年无论如何是有些责怪她的。

  “你走后我找过你。”

  “妈咪告诉过我。”她答。很刻意地平淡处以前的事。

  “我曾给你写信──”

  “啊是──不过到英国后比较忙乱,信不知扔到哪儿去了。”她笑。

  “之伦──”

  “替你换杯茶,”她跳起来拿走他的茶杯。“冷了。”

  看着她的背影离开,又看着她回来,他刚才的话续不下去。

  “我想──我该走了,打扰了你很久。”他站起来。并不想走,尤其不想回家,可是又不能总赖在人家。

  “再见。”之伦站着送客,没有留客的意思。

  “下次再来,别再吓我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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