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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五


  “璞玉告诉我,那是十足阿爱模样的女子,”母亲平静的说:“或者她是阿爱的转世,来回报上一世所欠。”

  “上一世所欠?”

  “他为思念她而死,她欠他一份情。”

  “不不,是董恺令毒死他——”司烈叫。

  “你终放相信董恺令不是好人?”璞玉叫。

  司烈立刻沉默,那是情急之下冲口而出的话,是发自深心。

  其实他心中早已相信并承认了一切,只是根深蒂固对恺令的好感令他不愿相信。

  “佳儿对你好,很爱你,是不是?她是来回报的,”修行已久的母亲又说:“至于你对董恺令一片真心,岂不也来回报前世的亏欠?世界上的事一因一果,必有所报。”

  “现在——我该怎么做?”司烈惶然。

  “董恺令的事怨不得人,全是她一手造成。”母亲说:“警方只能找出表面的原因。其他的,你自己好好想想,要记住,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不能任性。”

  “以后,也不必再来找我、我已决定受戒剃度,再不是俗家人,也不是你母亲。再见,决不方便。”

  “妈妈——”司烈难过极了。

  “我心意已决。”母亲转身,快步入内。

  就在她转身之际,司烈仿佛见到她一丝侧面,皮肤光洁可人,仍是以前的母亲——

  “妈——”他叫。心中如真如幻,一切都好像不再真实。

  母亲的身影已消失在门后,四周寂然。

  好久好久之后,璞玉才轻轻拍拍他。

  “伯母已进去,我们——走吧。”

  司烈机械人似的随璞玉出去,沿着山路慢慢走回八里乡公车站。一路上他都沉默,太多的事情要思索,要整理,要考虑,要计划,他完全不想说话。

  璞玉也不打扰他,她是最好的伴侣,只要必要时才伸出援手,绝不多言。就好像一首歌里说女人该懂得“什么时候该给你关怀,什么时候我又应该走开”。她就是这么知情识趣的可爱女人。

  赶回机场,他们买到黄昏的机票回到香港,找到阿尊,意外的佳儿已回纽约。

  她留下封短信。

  “司烈:

  到现在我才完全明白,最适合你的女人不是我。也许你自己也不明白,但最危急关头、最真情流露的一刻,你的手伸向谁?你自然而然需要的是谁?你心中大概明白了吧?

  祝福你们。下次到纽约记住来探望一个老朋友,我等你们。

  还有,我曾说过等你有了决定时我才死心,其实我傻,你心中早有决定,是不是?

  再一次祝福。

  佳儿”

  看完信司烈思索一阵,把信招好放回衣袋,然后望住阿尊又望住璞玉,若有所思。

  “佳儿说什么?”璞玉直率的问。

  他摇摇头,再摇摇头,然后大声说:

  “我们去大吃一餐庆祝劫后余生,”他是故作开朗。“璞玉,你伦敦的那份陶土乐器的工作还能继续吗?”

  “别担心,这工作非我莫属,他们等我回去,”讲起工作,她的豪气全回来了,开朗自信并骄傲。“我是唯一的选择。”

  “阿尊,你能再陪她去吗?”司烈问。

  “如果璞玉认为有必要,我随时可启程。”

  “你呢?司烈。你去哪里?”

  “我?”他笑。“我送你们登机。休息一阵之后再定行止。无论如何,我会通知你们,不能再漫无目的浪迹天涯了。”

  “当然,你拍那么多照片已失去意义,没有人再等着拿来作画。”璞玉顽皮。

  司烈俊脸一红,不再言语。

  这夜,司烈醉了,醉得一场胡涂,又吵又闹又呕吐狼藉。璞玉一直陪伴在他身边侍候,体贴又小心。她曾让阿尊回家,她说“有我在就行了”。阿尊却默默守在一边,很有耐性。

  深夜,司烈沉睡了,璞玉才透口气。

  “咦?你还没走?”她望着阿尊。

  阿尊若有所思;若有所悟的望着她半晌。

  “我——这就走。”他平和的。“明天一早我去买机票,送你去伦敦。”

  “不必,完全不必,”她笑得开朗,自信。“我独立惯了,从来都是一个人上路,不要人陪。”他只是望着她没有作声。

  “前阵子我太乱,太焦虑,司烈失踪嘛。”她却望着司烈微笑。“现在他回来了,安全了,我什么都不必担心,看,他沉睡得像个孩子。”

  “我送你回家。”

  “啊不,我没打算回家,”她歉然的。“我想看着他,他醉得太厉害。”

  “那——”他站起来,很有风度。“明天给你电话,我在机场等你。”

  “oK。”她总是那么愉快。

  早晨,璞玉从沙发上醒来时司烈仍沉睡,她梳洗之后立刻去厨房煮粥,又悄悄出门去买油条、小酱瓜、肉松,回来时,司烈已在小阳台上作体操。

  “我还以为你逃走了呢?”他笑着。“我是个太麻烦的人。”

  “麻烦惯了,我们是兄弟。”她笑容如朝阳。

  “刚才阿尊打电话来,他已买好机票,三点钟在机场等你,他陪你去。”停一停,又说:“这许多事情之后,发现阿尊是个好人,配得上你,真话。”

  “你去配,又不是阿猫阿狗。”她不高兴。“我学你,独行侠浪迹天涯。”

  “不要学我,我不是好榜样。”他立刻说。

  “学定了。”她作一个肯定的表情。“告诉我,你会去找佳儿吗?”

  “不会。”司烈也作一个肯定的表情。“我们不适合,她也知道。”璞玉想一想,轻叹口气,也不知为什么。

  午餐后司烈送璞玉去机场,开着她小小的九一一。路上两个人都沉默,异常沉默。

  “九一一留给你用,当作你自己的车。如果离开香港,泊在我家楼下。”她终放说。

  “嗯。”他仿佛有心事。

  “我这一去起码半年,请随时通知我行止,至少让我知道你在哪一角天之涯。”

  “好。”他还是不起劲。

  “你会不会一直留在香港?”她突发奇想。“如果会,我每月回来看你一次。”

  她眼睛闪亮深黑如宝石,如海洋,冲击着他心灵,一下子他的心就热起来。

  “你会吗?真话,可能吗?”

  “虽然会耽误一点工作,但怕什么呢?他们不敢炒我鱿鱼,我是唯一的。”

  “璞玉,你——你真好。”他好感动。

  “我们——是兄弟。”她握住他的大手,眼睛有丝发红。

  海底隧道塞车,他们比预定时间迟了。阿尊急得在跳脚。

  “这么晚,所有人都上机了,在最后召集。”

  “抱歉,抱歉,塞车,”司烈对阿尊态度明显的好了。“是我错。”

  三个人急急去办手续,阿尊一马先,一手包办,这种人是个负责的好丈夫吧?司烈轻轻透口气,这样的结果——也好。

  手续之后,又急切的赶到闸口,阿尊跟司烈握手,把个旅行袋交给司烈,又把一叠证件放在璞玉手里,用力把他们推进闸。

  “一路顺风,祝福你们。”他自己留在闸外。

  司烈、璞玉一阵迷糊,已被后面的旅客拥至移民局柜台。

  “咦——怎么回事?”司烈发觉弄错了。“阿尊呢?我怎么进闸了?”

  他正待往外走,一双温暖的手捉住他。他看见璞玉手上拿着他的护照,机票上写着他的名字,而且那旅行袋不正是他的宝贝照相器材吗?这怎么回事?

  司烈望着璞玉,璞玉也望着他,互相的眼眸中都由惊疑变成了解,变成释然,变得喜悦。阿尊的确是好朋友,是大好人,是旁观者清,像佳儿一般的看清楚了形势,在最后一刻帮了他们一个大忙。

  “我——”司烈满心喜悦,不知道该说什么。形势大好,这正是他暗暗希望却又不敢说的,璞玉总说他是兄弟。“如果你希望阿尊陪,现在还来得及。”

  “你不想陪我吗?”她瞪他一眼。

  “我我我——”他喜心翻倒。从未有过的满足和快乐充满心胸。“我不知道——”

  她挽着他的手大步通过移民局。

  “我其实太蠢,是不是?”他坐在飞机上。“人家看出来,我还在糊涂,我——我——”

  “还有谁看出来?”她笑魇如花。

  他把佳儿的那封信给她看。她看了好久好久,像在研究一个最艰深的问题。

  “她说的——是不是真的?”她竟有丝娇羞。

  “我蠢,我傻,”他叹口气。“其实我早已找到,最好的就在身旁。”

  她嫣然一笑,不再言语。

  也许是司烈昨晚醉得太厉害,不久他又沉沉睡去,睡得仿佛极不安稳,仿佛在连串发梦。突然间他睁大了眼睛醒来,定定的望着璞玉。

  “又发梦?那个相同的噩梦?”她不安的。

  他怔怔的望着她好半天,嘴角漾出了笑容。

  “是梦,但不是噩梦,是好梦,”他眼中充满着深情。“是美梦,我梦到——梦到和你——”

  “和我?清楚是我?做什么?”

  “你别生气。”他紧握住她的手。“我梦见你穿婚纱,我抱你进洞房,我们好幸福。”

  她眨眨喜悦的黑眸,突然之间,隐隐约约的听见教堂钟声。

  教堂钟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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