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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我原是避静。”她笑。

  “要静,你在哪儿都可以静。”他突然福至心灵。“环境并不重要。你心中有事。”

  “自然是——阿灵。”她避开视线。

  “除了阿灵,没谁能扰乱你?”他盯着她。

  “不能。至少目前没人能扰乱我,”她微笑。“只不过有时往往会庸人自扰。”

  “你自扰了什么?”他不放松。

  “不知道,没有深思,也不想深思。”恺令说:“好多事我懒得分析。”

  “你不像这样的人。”司烈说。

  “其实我并不积极,作画,主持基金会,这都不过是生活寄托。生活太空白,我不想让人看见我‘灰’,只好作状积极。”

  “你灰吗?”

  “有一点。”她对他是坦白的。“他去了之后一切对我都不再有意义。”

  “你一定很辛苦,你做得那么好,”他由衷的。“人们眼中的董恺令是另一个人。”

  “董恺今——的确是另一个人。”她感叹。“要做董恺令有时我努力得费尽心力,有时还吃力不讨好,真累。”

  “原来的你是怎样的?”他充满希望与向往的望着她。“更真些?更实在些?更亲切可喜些?更——更——”

  “没有更好的形容词,”她摇头笑。“很久没有看过真实的自己,不敢掀开面上的表皮,我怕令自己都无法面对。”

  “不可能。真实的你一定更美好,我绝对相信。希望有一天我能面对。”

  “司烈,你什么都好,就是太天真。”她说:“你的眼睛像摄影镜头,把一切都美化了。事实往往令你失望。”

  “其他的人或事也许会令我失望,你不会,在我心目中你就是董恺令,永恒的。”

  “永恒的董恺令!?”她仰起头来笑。“不是太戏剧化了吗?你说得太好,你的人太好,有时不由得我不怀疑,你是来补偿我的。”

  “补偿!?那是什么?”他意外。她呆怔一下,笑容也敛尽。“你这样的人还需要补偿?是不是太贪心了一些?”司烈再说。

  “也许。也许是我贪心。贪心是所有女人的通病。”她说得敷衍。

  “这些年来我不觉得你贪心。”

  “是我掩藏得好,”她又笑了。“司烈,不许你窥探我的真面目。”

  他摊开双手作一个放弃的模样。

  “你就是你,还有什么真与假?”他说:“我永不试探你,我是最忠实的朋友。”

  “我何其幸运。”悄令说。

  “为什么不说我幸运呢?我真骄傲能拥有你这样的知己。”司烈说。

  “希望——不令你失望。”

  恺令搬进元朗故居避静之后,璞玉也离开香港,她为自己事业。

  “他们要我去谈。”她坦然的站在司烈面前。“那简直是天大的吸引,不可抗拒的,是我的梦想。”

  她脸上有难掩的向往和狂热。

  “没有可能。什么事能令你离开香港两星期?他们要你制造什么?原子弹?”他不满。“阿尊总有好介绍。”

  “阿尊知道我的能力,知道我的才气,他肯定我能做。”她脸上发光。“鼓励我,这会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工作。”

  “真是制原子弹?”

  “如果有陶土造成的原子弹,那制造者必然是我,”她有绝对自信。“阿尊只是介绍,你总对他有成见。”

  “他把你带离我身边,越拉越远。”

  “你不会介意的,”她笑。“有董恺令就行了,我这兄弟只待必要时出现就行。”

  “到底去英国做什么?”

  “一个中国音乐家在英国发明了一套乐器,中国乐器,他想用陶土来烧成。英国大学全力支持,他们找到我,认为我行。”

  “用陶土制成全套中国乐器?”

  “现在是想法,是设计,是一些图样,”她兴奋的。“等我去到,所有的一切变成事实,中国音乐家梦想成真。”

  “璞玉——”

  “我行。我一定行。那一套用陶土烧制成的鼓、锣、钟、钹及各种各样的中国乐器,必因我而面世。我有信心。”

  “也不必去两星期。”他望着她。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个感觉,让她离开就会永远失去她。他莫名的担心着。

  “两星期只是初步的面谈,当要制作时,我可能停留英国一个长时间。”

  “璞玉——”他叫起来。

  “鼓励我,”璞玉捉住司烈的手,脸孔因激动而发红。“你的鼓励能令我做得更好,有一天你会为我而骄傲。”

  “是。”他咽下心中所有不满及担心,他该鼓励她的,为什么不呢?留下她只是他自私,他那么习惯的依赖她。“这件工作你一定做得好,那批陶制乐器必因你而命名。”

  “谢谢你,司烈。”她拥他一阵,翩然上机,带着满腔希望与理想。

  突然间,司烈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留在他浅水湾的公寓中,他默默的沉思,看书打发时间。他知道该做些事的,他已经这么无所事事的混了起码半年,但他提不起兴趣,一点也不。

  他检视一些照片,那是为董灵拍的。

  董灵这个人曾经和他这么接近,而现在又离得这么远。人生真是奇妙,以为得到的却永远的失去。缘份更是奇妙,不是为你安排的,即使来到面前也会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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