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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你不觉得吗?”他又搓手,十分奇怪的动作。“现在刚好,现在去做,明年就能有结果,我请教过人,不算高龄。”

  “怀之,我完全不懂。”她放柔了声音。

  她喜欢他眼中那抹深深的蓝,这令他今天看来特别动人。怀之有极好的风度气质,那深蓝该是气质中的精华。

  “我是说──”他站起来又来回走几步。从裤袋里摸出一枚普通的白金指环,甚至没有盒子。“这送给你。”

  他迅速的塞在她手心,转身就走进浴室,并把门关上。这刹那霭然懂了,再白痴的人也会懂。他在求婚,是不是?甚么是时候了,甚么今年去做,明年就有结果,甚么不算高龄。他在求婚,望看手中指环,是最简单纯朴的那种,白金的,没有任何花纹图案,不知道为甚么,霭然竟看到了千言万语。从没想过结婚。连念头都没有的霭然立刻了解,立刻感动,立刻决定。

  “怀之。我想──你说得对,是时候了。”隔看浴室门,她平静的说。

  浴室门立刻开启,怀之有点激动的站在门边,甚么都不说,只定定的凝视她。

  “你说得对。”她重复,“现在开始去做,明年会有结果,最迟后年。否则,再过几年,我真的会变高龄产妇。”

  “你──答应?”

  “是。”

  “你不意外?”

  “有一点点,你从来没提过。”

  “十几年了,我一直以为你知道。”

  “我想我应该知道,但太钝,太后知后觉。”她笑起来。有种特殊的美丽,甚至美过出名的城中美女霭文,她的姐姐。“现在也不迟。”

  “那我──”他伸伸手,想捉住她的双手,又迟疑不敢。“星期一就去办。”

  “好。”她把指环戴在手指上,突然间觉得无比的快乐、幸福和满足。

  “你有意见吗?”

  “你知道我喜欢甚么。”

  “我们到瑞士一间小教堂结婚,在欧洲度蜜月,回来再通知亲友。”

  “好。”她笑,完全合她心意。“星期一我去申请假期。”

  “我们不必通知任何人。”

  “自然不必,是我们俩的事。”她看看手指上的指环,“为甚么它看来不是新的?”

  “我──已为你预备了十年,”他有点不好意思,“十年里几番想开口,总觉不是时候。这指环一直放在我裤袋里,我的手常常触摸看它。十年了,自然看来不再新。”

  她轻轻抚摸看,好感动好温系好满足。这一刻,她完全了解爱情。那是种不用言语,不必表示,全意相通,互相有信心、有默契的相依相伴。不必有应允,不必有保证,没有仪式,没有条文限制,它自然而然存在两人当中,长年累月都不会变质。

  这就是爱情,属于他们俩的。

  “我很快乐,非常快乐。”他说。

  “我也是。”

  “十年前我已认定你,从来没再正眼看过任何女人。”

  “不必那么傻。”

  “难得的是这十年来你不嫌弃我。”他真心的,“我这么闷,每星期到你家中,你总是微笑看替我开门,你从不拒绝我。”

  “你是我身边唯一的男人。”她仰起头来。

  “你和我一切相似,又合得来,没有理由拒绝的唯一的好朋友。刚才──我鼓了好大勇气。”

  “我不是很凶恶的人。”

  “当然你不是。可是,我没有想好万一你不要那指环时该怎样。我想不出该说甚么。”

  “这指环很合我心意。”她又把玩看,细细珍视,“而且刚刚好。”

  “我想像的。”他颇自得,“你应该戴四号半的指环,你的手指纤长细致。”

  “是不是该赞你很有想像力?”

  他笑,笑得满足而放心。

  “其实,这十年中我曾担心过,担心会有另外的指环出现你手上。”

  “你应知道我身边并没有人。”

  “我疑神疑鬼,疑心病重。”

  “除了结婚,你还有甚么计划””

  “两个,至少两个,好吗?”他热切的。

  “两个甚么?”

  “孩于。”他开心得额头冒汗,“好吗?”

  她思索一阵。

  “我真的从未想过我会结婚,还要生孩子。”她摇头,“我以为将来只会跟霭文的孩子玩玩,从没想过是自己的。”

  霭文在办公室接到霭然的电话。

  “我在机场,启程去瑞士。”霭然说。

  “又公干?一个月?”

  “结婚,蜜月,一个月才回来。”

  “甚么!”霭文以为听错了,“你说甚么?和谁?啊──怀之。为甚么不早告诉我?”

  “很难找到你,你总不在。”霭然十分平静愉快,“回来之后,怀之跟我请你吃饭。”

  “这么突然──”

  “不是突然,十年了。”

  “祝福你,霭然。”霭文震惊意外之余,不知道该说甚么,“真心祝福。”

  “谢谢。”霭然收线。

  霭文心中在这一利那间涌上好多莫名其妙的紊乱思绪。

  彷佛从来没有拍拖没恋爱的霭然,居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方式结婚,事前一点风声也没有。而她──霭然平静愉快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

  结婚──会是怎样的情形?

  霭文从来没想过这两个字。结婚?两个人从此生活在一起,过看幸福快乐的日子,这只是童话小说中的情形。现代人结婚有看千万个条件,千丝万缕的关系,还

  有千百样需要考虑的因素,她想都不敢去想。

  霭然竟这么一声不响的去做了。

  她感到极大的震撼。

  想起皮尔,想起康正,想起围绕在她身边的许许多多男人,哪一个会是她的真正对象?哪一个能令她像霭然一般毅然下嫁?

  哪一个?她不知道。

  康正是距离她心目中理想最近的男人,但康正──她还不能“毅然”为他做任何事。

  她有太多思虑。

  为了这件事,她不快乐,她感觉闷。走出办公室,在置地的精品店逛了一圈,又为自己买了一大堆可以说无谓的东西,花了一大笔钱。

  心里舒服些。她需要这样的平衡。

  回到公司,她预备收拾好写字台就回家。

  公司里有一对客人,她看了一眼。

  是目前极普遍的情形,中年男人带看少女买贵重的东西,潮流兴“照顾”。那少女也看她一眼。

  “张霭文。”少女笑起来。

  霭文不以为意,她是城中名媛,认识她的人自然多。

  “我是吴凯文的妹妹凯莉。”少女又说。

  凯文的妹妹?霭文驻足。

  “你好。”她向凯莉伸出右手。

  “他是苏启伦,我男朋友。”凯莉介绍。

  霭文礼貌的应对看。

  心里不免奇怪,凯莉怎么交上这样的男朋友?有点事业,有点财富的那类男人,该是选美小姐或小明星艺员的对象,怎会是凯莉?寒暄一阵后,她退回办公室。

  当她整理好要离开时,凯莉和那叫苏启伦的男人也走了。职员告诉她,凯莉很有眼光,选了一枚只有碎钻但镶工及设计一流的指环。那指环是欧洲名牌。十万元。若香港的珠宝店照样去做,大约只需一万元。

  她忍不住想,吴凯莉是做甚么的?那男人买这么贵的东西给她。是甚么身分关系?回到家里,泰国工人告诉她康正曾来电,谓今夜有重要应酬,不会来见她。

  她相当失望,又是孤独的一夜。

  女人,到了她这样的年龄,名利都有了,事业也好,心中最渴望的绝对是个伴侣。能在黄昏夜晚陪看她,能在夜半温暖的床上轻拥看她,能在清晨睁开眼睛时吻吻她。她是这样的女人。

  也许其他女强人不这样想,她们需要永远在事业上的冲刺和满足,需要永远胜利的战场。霭文不是,内心深处她寂寞,她需要一个温柔体贴,幽默有才气有内涵的男人。她有机会拥有,但鱼与熊掌──电话铃声惊醒了她。

  “凯文,”他永远得体有礼,“有一单期货想问你的意见。”

  “一直由你替我出主意的。”

  “有少少风险,但──利润极好。”

  “没有问题,你说怎么就怎么。”

  “我觉得这点风险是值得冒的。”

  “好。”她几乎没经思索。

  “谢谢你的信任。”他笑,“希望我的眼光及运气都好。”

  “你有妹妹啡凯莉?”

  “你认识她?”十分意外。

  “她偕男友来我公司购物,极有品味。”

  “这句话令我好奇,你公司里的‘品味’必然不便宜,她不满十九岁,工作不到一年,应该买不起的。”

  “男友送她的。”

  电话里有一阵子的沉默。

  “怎样的男人?”他问。平日兄妹见面少,并不代表不关心。

  “四十多,成功商人那类型。”霭文考虑了几秒钟。她觉得提起这件事大概是错了。

  “谢谢你告诉我。凯莉与我同住。却极少见面。我想──我该关心她的事。”

  “男人颇正派。”

  “凯莉却反叛不羁,我这妹妹──好,我们再通电话。”凯文收线。从来没担心过凯莉的他现在却有些不安。为甚么不安?那个四十多岁的成功商人?是,年龄是大了些,但这不是问题,问题是这样的男人仍然单身?

  提早回家,并先给凯莉一个电话。

  “约我晚餐?”凯莉愉快的声音,“没问题,我会准时回家。”

  听来没有甚么不妥,是他敏感多心吧?

  凯莉比他早到家,还买了鱼和菜。

  “没有肉,行吗?”她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我正在节食。”

  “我只是想见你。”他到厨房打个招呼。

  “我们兄妹都转了性,一个想见妹妹,一个下厨房。”凯莉神采飞扬,“相不相信,我们姓吴的兄妹就要发达。”

  “说得好。待我换了衣服出来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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