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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蕙心,你变得比以前活泼了。”他说。

  “活泼?你是指——老天真?”她说。

  “二十八岁的人怎能说是老天真?”他摇头。“我说活泼就是活泼。”

  “我想——是这些年的经历令我如此。”她吸一口气。“我不看开些,看淡些,恐伯早已把自己折磨得不成人形了,尤其——我刚从比利时回来的那一段日子。”

  斯年默然。他自然明白慧心的意思,她变成如此不是全因为他吗?

  “后来,我振作起来。我把自己折磨死了,也改变不了事实。对吗?那时我才二十三岁,我不能就此把自己埋葬了,于是我再走到阳光下。”

  斯年仍是不语,他能说什么呢?

  “我发觉那也是件容易的事,我只要令自己忙碌,我只要不思不想,像个行尸走肉,痛苦也就麻木了,人也没那么难过。”她又说:“于是我多说话,多点动作,多点微笑,其实我是个很不错的演员,真的。”

  “慧心——”他的声音暗哑,情不自禁地紧紧握住了她一只手。“慧心——现在即使我——我后悔当年所做的一切,也太迟了。”

  她没出声,眼泪却是泊旧地流了下来,慧心——又为他流泪了。

  他永远感动干她的眼泪。

  “慧心——”他紧紧抓住她的手,放在唇边重重吻着。“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你告诉我吧!”

  “我想——正如你所说的,后悔——已经太迟了。”她继续流着泪。“属于我们的机会,我们没有紧紧抓住,如今真的太迟了。”

  “我——我不——甘心。”他终干逼出一句话。

  慧心沉默一阵,把手抽回来,用手背抹一抹眼泪。

  “过了隧道,就是纽约了。”她把话题扯得好远。

  斯年呆怔半晌,醒觉自己刚才真情流露的失态。他虽是神父,但神父也是人啊!

  两人都有点尴尬地不再说话,直到酒店。

  慧心把租来的车交给门童,就伴着斯年进去,登记好房间,是一九——一号,斯年回头看蕙心从柜台拿回钥匙,竟是一九一?号。

  是巧合?或是蕙心的安排?

  斯年不敢问,怕再次失态,他们搭电梯一直到了十九楼,找到自己的房间。

  “半小时够你冲凉、换衣服吗?”她问。“半小时后 我们一起去吃晚饭,然后你回来休息。”

  “好。”他有点像逃走般的回到房里。

  萧心很快把牛仔裤、长袖衬衫换下来,穿了一套丝 裙子,成熟女人穿丝裙子,真是另有一番风韵,非常董 人欲醉。

  差不多半小时后,她走出房间,斯年也那么巧刚走 出来。啊!他穿上了西装。

  斯年又穿上了西装,风采如昔,甚至更胜于#日 他的确是香港最出色的王老五。

  “几乎——认不出是你了。”她打趣地。“我没想到你会再穿西装。”

  “我不必整天穿神父袍来表示我的虔诚吧?”斯年也打趣起来。

  “我喜欢看你穿西装。”她由衷地说,两人并肩走向电梯。“你穿西装是我所认识的人中最有型的一个。”

  “任哲之呢?李柏奕呢?”他半开玩笑。

  “啊——你知道他们?”她笑起来。“哲之是我以前的助教,是很好的朋友。李柏奕是伙伴,工作上的。”

  “他们两个都有很好的条件。”他说。

  “是吧!”她漫不经心地。“香港现在有很多条件很好的男人,这不足为奇。”

  “蕙心——你该考虑他们。”存申梯下除时MI‘匕晋口婆心地。

  “考虑什么?”她看他一眼。“二十三岁那年没结婚,我已经决定终生不嫁,只专心于事业。”

  他十分动容,二十三岁那年,那岂不是因为他?即使他是神父,却也有那份骄傲和满足感。

  “这么做——岂不很傻?”走出电梯时,他说。

  “是你说过的,每个人这辈子里至少会傻一次。”她笑。“这就是我傻的一次吧!”

  他摇摇头,不再说话。

  开车到唐人街,在一个中国人管理的小停车场内,在管理员呼喝声中把车停好。

  “纽约的中国人脾气越来越坏。”他说。

  “算了,何必太计较呢?”她摇摇头,把车匙交给管理员。“等一会儿还任意乱移动车。”

  “实在没道理。”他摇头。

  找了半天,决定在转角上那家“蜀风”吃饭,看那“蜀”字,知道必定是四川菜。

  “才不一定呢!总之是中国菜,已不分哪一省的。”蕙心笑。“是纽约式的中国菜。”

  “春卷比告罗士打的猪肉卷还粗,皮也厚,真不知道怎会拿这些来唬洋人。”

  “洋人只看外表,够分量、够大就行了。”慧心笑。“他们怎么懂怎样才是好吃呢?”

  他们都在笑,似乎——彼此之间越来越融洽了。

  在纽约的三天,斯年比较忙,惹心却是完全空闲的,因为她所有的手续都已办好,只等开学了。

  斯年除了去教会之外,蕙心都开车陪他去,她很识 大体,无论如何他还是神父,和他一起在教会里出现是 绝对不行的。

  两、三天的同出同人,似乎——两人又接近了许 多,虽无以前的亲密,但比在香港时的冷淡、陌生要好 得太多、太多了。

  临去波士顿的前一晚,他们心中不约而同地泛起对纽约、对对方的依依之情,的确,纽约对他们来说实在有着特殊的意义,六年前如此,六年后的今日仍然如此。

  “我们——出去吃晚饭,好吗?”蕙心先提出来。

  “好。你想去哪里?”他凝望着她。“唐人街?”

  “不了,那儿千篇一律的食物我巳吃腻了。”她摇头沉思。“我们想个特别的。”

  “特别的?你喜欢什么?”他问。

  她想一想,很妩媚的一个女孩子表情,韵味十足。

  “我记得六年前你讲过,你在新泽西州有幢房子,还开玩笑说里面住了个金发情妇。”她说:“我们到那边走走,好不好?要开多久的车子才能到?”

  “一小时左右。”他点点头。“那幢房子现在巳不属于我,我送给妈妈了。”

  “那不要紧,我们在外面看看就行了。”她笑。“我们可以在那边随便吃一点东西。”

  “好,现在去?”他的兴致很高。“那儿有个地方叫克里夫活,有一家中国餐馆叫‘蓉园’很不错,是北方口昧的菜,我们就去试试。”

  “一言为定。”她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牛仔裤。“我也不必换衣服了。”

  他们一起离开酒店,由斯年开车,经过林肯隧道直向新泽西州前进,其实这两个州根本就是连在一起,就像九龙到新界,中间只隔着狮子山隧道一样。

  一进新泽西州,景色大不相同,公路两边全是草地、平原、仅有疏落的房屋;只见到一个小小的市镇,也不过凡十间屋子集在一起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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