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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看来我一天不结婚,就要受你一天的压迫了。”蕙心笑。

  “这是关心。”文珠扬一扬头。“你这人不关心自己,我们做朋友的只好关心你咯广

  “有你们这些朋友真好,”患心叹息。“只可惜——斯年离开了我们。”

  “他又回来了,他说过,还是朋友!”文珠嚷。

  “还能一样吗?”蕙心摇摇头。

  “为什么不能?下次看我抓他来我们家里玩玩。”文珠很有把握地。“神父也该有私生活。”

  “不要这么做,免得大家彼此难堪。”蕙心说。

  “放心,我有分寸的。”文珠拍拍胸口。

  很快的,送文珠回罗便臣道的家,蕙心又掉头往跑马地,向自己的家里驶去。

  她觉得自己的心像火烧般,又像一大团乱线中有无数根细针,轻轻一碰就会痛,斯年回来了,她还能平静吗?连假装都这么困难。

  她真的没想到,斯年居然会回来。她以为斯年会恨这个地方,这令他心灵受伤的地方。斯年还打电话叫文珠来看自己,这——这表示斯年的心并不像他脸上的微笑面具,是吗?是吗?

  离开斯年才几小时?她心中竟又有去见他的冲动,她知道不能去,去了也没用,但这冲动令她矛盾、痛苦得要死。她才刚离开他,却又想回去找他,她——该怎么办呢?

  斯年竟然回来了。

  在大厦楼下停好车,正预备进去,看见一辆银灰色熟悉的车,斯年——她心中一阵狂喜,但立刻冷静了下来,怎么会是斯年?而且也不是斯年的奔驰四五〇,只是颜色相同而已。

  “蕙心,”车里伸出一张笑脸。“怎么这样晚?”

  “啊——哲之,”是任哲之,“有事?”

  “接你一起晚餐,”任哲之诚恳地望着她,“我鼓了三天的勇气才来的,请别拒绝。

  ”拒绝?不会了,她要试着不拒绝任何人。

  神父的宿舍在教堂的后面,是一幢二层楼的建筑物,浅灰色的墙上蔓生着一些藤状植物,并不茂盛,却颇有味道,至少在九龙市区里很少见。

  斯年刚在餐厅里吃完晚报,晚上弥撒没轮到他,所以今夜是个空闲的晚上。

  以往一个多月来的日子里,他多半利用晚上的时间看看书,准备些课业,因为他已答应在理工学院执教,就快开学了,他当然得有所准备。

  他的心一直是平静的,即使飞机降落启德机场的一刹那,他都很平静。但今夜——他沉默的外表虽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但他自己知道,心中的波涛始终不能平状。

  是不能平状——只因他见到了蕙心。

  蕙心还是刻在他心底的模样,她完全没有改变,六年的岁月没有在她脸上、身上留下一丝痕迹。她也许成熟了,但斯年不敢多看,蕙心,依然是惟一能令他心头悸动的女孩子,虽然——他已做了六年神父。

  他是个称职的好神父,他甚至比一般神父更能吃苦耐劳,但——他自己知道,他也常常在祷告中祈求原谅,他仍对付不了脆弱的感情,真的,完全不能,当他想起蕙心,想起以前那一段纠缠痛苦却又甜美的感情时,他的心灵总是不能平静。

  这是罪吗?他不知道,因为那只是他心底一道深深

  的痕迹,一个深深的烙痕。他没有办法抹去,那已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了,这是罪吗?上帝。

  他回到二楼的寝室,那是一间不到六坪大的房间,里面只简单的放着书桌、书架、床、衣柜和一张椅子,像每一个神父一样的补实、简陋。

  在书桌前坐下,拿起书又放下,今夜是绝对看不下书的,他自己知道,念了一遍经文,深呼吸几次——他决定出去散散步,就到不远的理工校园吧!他不想让这种如波涛般汹涌的感情一直缠绕着他,如果他不离开寝室,他怕自己逃不出那个网。

  他换了一件普通衬衫,一件西裤——啊!外表看来,他已完全不像神父,其实象征神父的只不过是那件黑袍,是不是?他还是那么俊拔,还是那么流洒——只不过,他比以前沉默得太多,太多;然而在沉默中,他的气质、他的书卷气,以及他的性格也更显得完善。

  房门响起来,住在他隔避的陆神父探进头来。

  “傅神父,有客人找你。”陆神父说。

  客人?斯年心中一阵战栗,是蕙心?不,不,不会是,一定不会是蕙心,这不是她的个性。

  “谢谢,我立刻下楼。”斯年说。

  陆神父微笑地离开,斯年匆匆走到楼下,在极短的时间里,他将心中的震撼掩藏了。

  在会客室里,他见到费烈和文珠——果然不是蕙心,他实在了解她。

  “是你们?我还以为是教友。”斯年说。

  “我们不能来?”文珠压低了声音,她是爽朗不拘小节的人,但在教堂里,她也觉得拘束。

  “不,我很欢迎。”斯年微笑。

  他还是笑得那么漂亮、那么灿烂,他是斯年。

  “不穿神父抱,你看来跟以前一模一样。”费烈说。

  “是啊,你若是以前那个斯年该有多好。”文珠说。

  “我是傅神父。”斯年平静地。

  文珠皱皱眉,看费烈一眼。

  “蕙心见过你了,是吧?”费烈说。

  斯年看着文珠,一定是文珠多嘴告诉了费烈的。

  “我当然要告诉费烈,我们是老朋友,又都关心你和蕙心。”文珠振振有词。

  “你们关心蕙心就行了,我是奉献给天主的人,我已不属于自己。”斯年淡淡地。

  “不要跟我们说这样的话,斯年。”文珠甚为不满。“我不管你到底属于谁,总之你是斯年。”

  “我是傅神父,以前那个斯年已死了。”斯年说。

  “莫名其妙!”文珠忍不住骂。

  “文珠。”费烈制止她。“斯年,蕙心跟你说了些什么?她看来情绪低落。”

  “我们没说什么。”斯年平静地摇头,他怎能不表示平静呢?“我们只是打招呼,互相问候。”

  “傅斯年,你真残忍!”文珠盯着他。“你惩罚了蕙心六年,难道还不够?”

  “错了,文珠,我不惩罚谁,我也没有资格,只有

  天主可以,”斯年摇摇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说。”

  “还说不惩罚?你回到香港——我们都吓了一大跳,世界那么大,为什么一定要回来?”文珠的声音提高了。

  “因为我有家人在香港,依例我是应该调回来的。”斯年说:“如果吓了你一跳,我只能说抱歉。”

  “斯年,文珠是孩子气,”费烈打圆场,“你这样子——是要外出?”

  “是,我正想出去散散步。”斯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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