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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那天,我胡里胡涂就回家了,我记不起士怡曾否送我,我从来没有这么恍惚过。

  怎么回事呢?我中了邪?

  整个星期,我都把自己弄得非常的忙碌,我用大多数的时间留在学校,我怕自己回家会胡思乱想。

  我真是在胡思乱想,二十二年都不曾试过这样的不专心,精神不能集中。

  我变得常常做错事,常常改错考卷,学生来找我谈一些功课上的事,我也答非所问。

  我很懊恼,怎么回事呢?

  母亲也看出我的改变,她一再的追问,但我该怎么说?我只说做得不开心,所以辞职。

  事实上,怎么是教得不开心呢?我根本也不是“教”土恒,我们的程度差不了太多,我们只是讨论!

  辞职之后,我常常想起士恒那天变得僵硬如化石的样子!还有那种倔强,那种无奈。

  我很心软,也很心酸。

  我分不出是同情他?或是喜欢他?我分不出。

  我也好几次梦到土恒,梦中的他依然沉默无语,依然冷漠如恒,而且非常的不开心!

  士恒——非常的不开心?

  有几次我几乎忍不住想去长街看看,长街的气质风格和士恒相似,我——是很思念士恒,说不出理由的思念,我们——总相处了两个月!

  但是我没有去,我对付不了自己内心的矛盾,对付不了自尊,士恒是个残废!

  我知道自己,我喜欢士恒那个人,他的模样、他的个性、他的思想,他对数理的天份都令我倾心,但他是个残废,我怎能喜欢一个残废呢?

  士怡说士恒的残废是因为他,到底——其中有怎样的一段往事?怎样的一段故事?

  第六章

  星期六,我做完了学校所有的工作,再也找不出任何理由留在学校。

  才下午三点钟,我只有回家。

  天色阴暗,飘着细细的毛毛雨,不是令人开朗的天色。我搭公共汽车回家。

  家,也是寂静的,只有母亲在看书。

  “小妹呢?”我问,我知道父亲还没有下班。

  “去教室练唱圣诗!”母亲看我一眼,“你近来一丝笑容也没有,到底为了什么?”

  “天气不好!”我摇摇头。

  “开玩笑,”母亲自然不信,“那年那日那星期都会天气不好,你还不是一样开开心心的?”

  “人总有情绪低落的时候,对不对?”我只能勉强说。

  “自从你辞了陈家的家庭教师之后,你一直没开心过,”母亲望着我,眼光是锐利的,“陈家有两个儿子?大儿子请过你吃饭,小儿子是你学生?”

  “是!”我点头。“小”儿子也有二十四岁,我的学生不是“小”学生,母亲怕还不知道吧?

  “是不是那个大儿子——”母亲试探的。

  “妈,你想到那儿去了?”我忍不住叫出来,“陈士恰是台北出了名的花花公子,说什么我也不会这样傻!”

  “哦——”母亲意外了。

  “我没事,再过一两天自然就会好了。”我笑起来,“我不会一辈子情绪低落的!”

  母亲白我一眼,自然是不满意我不说实话。但是,我拿什么实话告诉她呢?

  我喜欢士恒,却无法忍受他的残废。

  天!我怎么是这样的一个人?残废难道不是人?我的感情怎么这样卑鄙,还带有条件的?

  我恨自己,怨自己,真的。

  我也怨老天的不公平,为什么安排士恒残废的命运?为什么这样残酷?

  窗外飘着的毛毛雨渐渐细密了,雨又大了,今年台北市的雨水真多,多得令人心烦。

  我站起来预备回房去小睡一下,门铃急骤的响起来。

  “我去!”我一阵莫名的心跳。

  是不是有预感?我不知道,似乎——将有什么事发生。

  门开处,站着气急败坏的陈夫人,她那样高贵,斯文的人,现在却是一头、一身的雨水,头发也扁扁的垂在额头,满脸令人害怕的惊惶。

  “陈夫人!”我呆怔的叫。

  “韦欣,你看见士恒吗?他来过这儿吗?”陈夫人抓住我的手,一连串的问,“你快回答我的话!”

  “士恒——怎么了?”我如中电殛,话也说不清楚,“他没有来过,我没有见过他——”

  “韦欣——”陈夫人身子晃一晃,几乎站不住脚,“士恒——不见了!”

  “他不见了?是什么时候?”我被吓坏了,内心中的焦急和关怀是绝对真诚的,“怎么会呢?他——”

  “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吃中饭他还在,但后来就——看不见他了,他什么也没说,他和他的轮椅一起失踪,我们找遍了整个屋子,花园和他可能去的地方,但——找不到,韦欣,他——他可能来你这儿!”陈夫人说。

  “天,我没看见他,我不知道。”我眼眶红了,可怜的士恒,他不能走路,他行动不便,又下着雨——天!但不是真来到我这儿吧?“我真的不知道!”

  陈夫人凝视我一阵,眼泪纷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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