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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朱娅是个行动不便的小女孩,在四岁那年出了一场大车祸后,伤及脊椎,下半身整个瘫痪掉。

  她的父亲早逝,母亲在平地工作,将她寄住在此地,期望早日存到一笔巨额的医疗费,送女儿到美国开刀,因为她不相信女儿的腿已没救了。

  昨日朱娅的母亲回到花莲探望女儿。我旁观着,心下便已知道这个美丽的山地妇女可能在从事什么工作。虽然朱娅的母亲朱菌迪已尽量不施脂粉,不穿过于花俏的衣服。

  朱娅根欣喜于母亲的到来,开心得不似平日的安静乖巧。我一直站在一边眼巴巴的看着。

  然后,朱蒂迪在日落后搭飞机走了,我看到朱娅在目送母亲的背影时,眼泪一大滴一大滴的落下来。

  早熟的孩子,便得提早体会成人世界的悲哀。朱娅以天真的面貌让母亲安心;朱蒂迪编着故事向女儿诉说在“工厂”工作时多么有趣等等。

  互相体贴、互相欺瞒。可是现实的生活必须过下去,生为人的尊严也无论如何必须维持,即使以诺言去堆砌。

  “小娅的腿还有救吗?”就我所知,一旦重创到脊椎骨,通常复原的机率渺茫。我将钟昂拉到休息室悄声问着。他好歹也是“医”字辈的人物,虽然医的是动物。

  钟昂左手还端着碗,右手的筷子正夹着青菜尚来不及送入口。可以想见我是在何处拖他进来的。没错!我在厨房吃完饭后,一肚子话着实忍不住,当下扭着他的衣袖,速速寻了无人烟的空间密谈。

  可怜的钟昂,可能被我的莽撞训练得很能处变不惊了。在将菜放回碗中之后,若无其事的道:

  “没法子了,但朱女士并不相信。她认为外国的医生也许会有办法,三年来她带小娅到台湾各大医院检查,每一个医生都相同表示出不乐观。”

  “既然如此,那——朱女士仍是不能接受女儿终生残疾的事实吗?”

  “她不愿意面对,尤其三年前她一直自认是她的疏忽才使得女儿半身不遂。所以她拼命存钱,想乞求奇迹出现。”他摇摇头。

  可见钟昂曾经劝过朱女士了吧?

  不过我耿耿于怀的是——

  “这样一来,小娅的压力也很大,她也许会以为母亲讨厌她残废。”

  “是。但朱女士无法体会那么多,她是个直来直往、并不细致的人,一心想给女儿最好的之外,其它她并没有去想。”

  我叹气,望了望他碗中有一片叉烧肉,伸手取了来,丢入口中,才又道:

  “我多希望每一个小孩都是快乐的。”

  “我们可以努力去使不快乐的孩子减少。”他将碗放到我面前,可见是认命的任我放肆了。

  我又挑了一颗鹌鹑蛋丢入口——

  “你们!你们在做什么?”

  熟悉的尖啸又由门口传来,吓得我口中那颗来不及咬的鹌鹑蛋直往咽喉的方向滚去。我张口想大喊,但钟昂的动作更快,飞快的贴在我身后,双手交抱在我胸口,用力一挤——

  “啵!”

  差点使我致命的鹌鹑蛋远远的弹到门口,差点砸到尖叫的文书满小姐。

  “你……你……”我努力挤出的声音一如七十老妪,但仍坚持发表劫后余生的感言:“你出现时都不敲门的吗?如果我是可笑的死于一鹌鹑蛋梗喉,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你介意的是死法?”钟昂拍着我的背,忍不住问着,似乎不相信他听到了什么。

  我“拨冗”回应他:

  “对呀,‘生得精采,死得漂亮’。如果我今天是死于救人一命,死于天灾人祸,那我还可以接受,但我绝不允许我的墓碑上刻着:此姝被一颗鹌鹑蛋噎死;或死于自杀什么的。人死要留名也不是这种留法,对不对?”我振振有词的发表完高见,寻求在场两位听众的认同。

  被吓楞的文小姐乖乖点头,倒是钟昂不为所动。

  他对我笑了笑,才转头看文小姐:

  “有事吗?”

  我想她八成被刚才的事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许久、许久她才回道:“有——有杜小姐的访客。”

  “访客?有谁会知道我在这儿?”我讶然问着,拍着胸口迈步走出去。

  “杜小姐,你还没解释刚才的事——”文小姐猛然回想起刚才的画面,急叫住我。

  我挥挥手打发:

  “如果你认为你有权利质问,钟昂人也在,你问他吧,别找我,我很忙的。”

  不再理会他们,我快步走到会客室,倒真的是吓了一大跳!

  “吓!死小子,你的工作真的有排到西元二千年吗?怎么老见你跟在我屁股后面跑来跑去去?”

  还有谁?原来是谷亮鸿死小子是也。

  “我刚从日本回来。”谷亮鸿申明他绝非游手好闲之辈。

  “钟老太太告诉你我在花莲的吗?”想也知道。

  “对,你还装作没受伤的样子,明明你就是很伤心,不然你不会来花莲疗伤!”谷小子哀痛欲绝的表演着。

  谁规定我前来花莲一定是在疗伤?我热爱“趴趴走”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他们这些家伙简直是反应过度,拚命强化我“婚变”的伤心。弄到最后,如果我一点也不伤心,岂不是无法因应观众的需求?罪过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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