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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哦,不差我一个的。只要男人们皆有妻、有妾,天下间永远不必怕会有绝种的一天。”

  龙天逴摇头:“你这是什么想法?倘若今日不是柳大人尚能保你,你这样的孑然,又能被允许多久?日后兄嫂当家,是没有你立足之地的。”理想与现实必须兼顾,有时他真的觉得她太超然到什么世俗事也不想。

  她只是笑,不期然地吟唱出《诗经》中《斯干》的末段:

  乃生男子,载寝之床,载衣之裳,载弄之璋。
  其泣喤喤,朱芾斯皇,室家君王。
  乃生女子,载寝之地,载衣之裼,载弄之瓦。
  无非无仪,唯酒食是议,无父母诒罹。

  见到三王爷一时不能意会,她笑了:“打一出生,男女便被不同的期许加身,造就出现今情况,如果我不能改变这种事,那我至少可以放弃这种女性的‘天职’。”

  “但是,一切皆事在人为——”

  她摇头:“至于将来兄嫂当家,无我立身之地,那就入尼庵又何妨?三王爷,如果您能让我出宫,而非让我出嫁,那我会相当感激您。”

  龙天逴显然在这一次辩论中败阵下来,叹道:“意思是本王不仅白忙一场,又被人嫌了?”

  她伸手轻拍他肩,安慰之情不必言喻。

  “如果高远浚真有您说的博学多才,那我倒是愿意结交。”

  “我想其他男人没有我分得这般清楚的。一如你所言,绝大多数的男人欣赏女人之后,就会想娶回家,你还是小心些吧,别惹来一身腥。”

  “是,受教了。”她斜睨他。

  “好了,我得走了,明日再一同对奕如何?”

  “当然好,恭候大驾。”

  他点头而笑,走出勤织院。

  柳寄悠待他走远,才想要回屋内绘图,却不料一转身便撞见一双威严的眼,吓得她忘了该行大礼,只能抚住心口,退了一大步地低呼:“皇——皇上!”

  老天!他怎么进来的?又几时进来的?她刚才谈话的地方正是面对大门,不见有人来呀?还是在她瞧桂花失神,而三王爷忙着推销画像中人之时,恰巧在那时进入?只是——为什么没有人通报呢?他又怎么老是出人意表地出现呀?

  龙天运不介意她惊惶一时的失礼,反而趁机端详她。为什么有似曾见过的感觉?不是前日的印象,也不是初入宫时被拜见的那一次——老实说当时他压根没正眼看她。

  而这种普通的相貌又怎会令他日渐感到深刻呢?

  昨夜在张德妃那边过夜,搂着柔媚入骨的美丽妃子,领受着她比往日更殷懃的伺候使媚,他竟满脑子想着一张平凡的面孔。

  此时再看到三弟谈笑风生的面孔,他可以肯定这个柳寄悠身上别有一股魅力让人想亲近。

  来自哪方面的魅力呢?是因为她对人事物的无欲无求吗?可以让任何男人放心地谈笑,而不必应付其使小性子或有所求的时刻吗?

  这是他要找的答案,所以他才会又莅临此处,是吧!?

  惊吓过后,她连忙拜见:“柳寄悠拜见皇上万安。”

  “起来吧!朕无意惊吓你,你亦无须太过戒慎。”

  不知怎地,他希望这女子可以回复刚才谈笑风生的面貌来面对他,而不要再三拘束于他这君主的身分戒慎不已。

  如果她可以对天逴平等看待,那么对他也可以吧?

  他看了她一眼,走向榕树荫下:“这儿几时装上了秋千?”仔细一看,才发现由树藤纶织成绳,而坐板来自废弃纺织机的平台切割而成,粗拙的材料,却朴实讨喜,不染一丝俗鄙轻率。

  柳寄悠悄悄抬头看他挺拔的背影,心中却厘不清一个合理解释皇上会再度出现的原因,一如前天相同的神出鬼没,突如其来。

  “初搬进来时,恰巧有许多老旧不用的纺织机,木头部分尚堪使用,便与丫鬟们打理了起来。”

  她这么一说,龙天运才发现散落在廊下、树下,更甚着花圃四周的低栏,都来自废物品的再利用。没有一番巧思,岂会有这种成果?

  但这同时也点明了他这皇宫的主人对外来客吝啬到什么程度,居然丢给她一间破屋子任其自生自灭,真是令他汗颜。一旦女人不是“美”人,就不该得到良好的对待吗?以往他或许是顺理成章地这么以为,但一旦这平凡女子吸引住他的注意力后,他难得地自省了会。

  “看来,朕是亏待你了。”他看向她。

  “不敢,我以为在自己可以应付的范围内,没有什么亏待可言。皇上言重了。”她讶然于堂堂一国之君会对区区一名女子说这种近似道歉的话。自古以来,以天神自居的君主,即使知道自己有错,也无须低头的,天子、天子,岂是叫假的?

  那么,这位少年君王可取之处又多了一项。

  “你自己将桌子裁成这般吗?”他指着放置的木桌问着,但眼光灼视在她的眉眼间不曾稍离。

  她习惯性要抬头看着人回答,不料却看入一双深沉含威的眼眸中,忙别开了去:“我有两个巧手的丫鬟。”

  他点头,忽尔看到她布衣打扮,与一个平民女子差不到哪儿去,哪像官家小姐的派头?

  “朕不会连衣物都没派人送来吧?”

  “回皇上,有的。只是今日栽种花籽,不合适穿宫内革服,于是这等布皮旧服污蔑皇上双眼,是我的不对。”

  “不是吧!”龙天运欺近一大步,抬起她下巴:“上回朕看到的,似乎亦非宫服,没有比这一套好到哪儿去。”

  这女人居然是不爱打扮的?天下有这种女人吗?

  柳寄悠不得不直直看向面前那张俊美的脸孔,突然发觉他的长相好看到足以令人晕眩。太近了些,所以威势迫人。生平与男人相处,也不曾有过这么近的踰矩距离对视,实在——失礼又足以箝住人的呼吸。

  她轻咬了下唇瓣:“上回奴家正在绘画,亦不能穿华服来弄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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