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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孙湉湉有些疑惑的看着好友,而她这个好友的目光像是全然被楼下的热闹给吸引了,牢牢看着,彷佛再也无法注意其他,也没有发现刚才她脱口而出的话有多么失礼。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只不过这一次特别明显,明显到孙湉湉无比肯定好友的失态主因并非来自楼下那个英俊男人,而是某种伤害。

  她想,华琳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所以这些日子以来每每出口的话都忍不住带着刺。她心情不好时总是这样,孙湉湉多少是了解她的,所以一向宽容她的口不择言。或许这次的问题更严重,所以华琳才会显得对向南有那么形于外的兴趣,这已经几乎要超出纯粹对一个美男欣赏的尺度而迈向危险了。特别是华琳已经是个有夫之妇的身分情况下,如果她对向南太有好感,是不恰当的,她会把自己陷入很糟糕的麻烦中;如果这是她转移伤痛的方式,那不得不说是最不明智的一种。

  更糟的是,她对向南的观察,还没有深到足以确认他品德是否高尚。

  这样的男人或许不会趋炎附势,但他有着狂放不羁的性格,容易让他视礼教如无物,道德观念恐怕没有办法成为他的束缚。对这些深受西方教育洗礼、本身条件又极之优秀的人来说,道德礼教这些东西早已被嗤之以鼻的归入腐朽的范围,他们崇尚自我,一切以自己的要或不要来衡量,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东西能够令他们在乎,成为他们的伽锁。

  他们狂放自我,相较于她这样循规蹈矩的人而言,难免会觉得危险,而正是因为危险,于是有着强烈的吸引力。

  “华琳!”孙湉湉在心中想着要怎么开口。

  张华琳很爽快的打断她,直接道:“这个男人,有点意思。”

  “你不该这么觉得的。”她轻声警告。

  “为什么不?”张华琳终于转头面对好友,在好友带着些忧心的目光下,以一种非常不在乎的语气道:“我也该开始学习身为人妻的最新课程了。”顿了顿,加强说明:“一个‘老’婆应该会的事。”孙湉湉为着心中不好的预感而凝眉。

  “也许,就从养个小情夫开始。”说完,拍着自己的额头,哈哈大笑起来。

  很惊人的语句,但没有如愿看到孙湉湉花容失色的表情。

  “怎么?吓到了?”张华琳没有停止笑,即使她眼中毫无笑意,以至于笑声里挤出的字句虽然不尖锐,但仍然让人感到刺耳。

  “华琳,抱歉,我不知道我倒给你喝的矿泉水里掺有酒精成分。”

  “你是该道歉的,因为确实没有。所以我失当的言行没有办法以发酒疯来当借口。”

  “需要给你一杯酒吗?”如果这正是她需要的。

  “与其如此,不如给我一个男人还实际些。”笑得有些喘,但仍然努力维持下去,美丽的脸上显得有些青白狰狞。

  “华琳。”她不反对朋友在这私人且隐密的空间里对她发泄负面情绪,毕竟这表示了朋友对她的信任,但无论如何,最好还是为自己保留一些吧。

  “不用担心,湉湉,我只是想说说话,说一些真话。”摆了摆手,就像个醉汉一样。接着道:“我其实一直期盼可以活在象牙塔的世界里过着作梦的生活的。就算现实是无比残酷污秽,但我还是愿意蒙住双眼,自欺欺人下去,装作天下太平无事,世间一片真善美,直到世界末日,或我死去。”

  孙湉湉知道自己此刻需要做的是倾听,除此之外,其他苍白的语言都是多余。

  “虽然知道那一天总要到来,可是真的到来了,却心痛得快要死掉。幸好我们这样出身的人,一辈子都在学着不将真正情绪形于外,就算体内的五脏六腑都被绞成碎片了,也可以将冷漠高傲的面具牢牢戴好……这些伪装、这些被我们自己嘲笑过的装模作样,竟然正是我们保有自己最后尊严的依靠。”

  “我从来不觉得我们学过的任何东西是无用的。”

  “当然。我们继承传统,每一个没有被岁月淘汰掉的传统,就算再古老、听起来再荒谬,也总有用得到的时候。我们被教育成这样的形貌,已经是我们所能想象的最好的了。就算我们所嫁的丈夫通常比较愿意将时间消磨在外面那些不比我们美、不比我们好、既不端庄又上不了台面的女人身上,我也不会对自己产生怀疑。当男人想堕落时,连世界和平都可以当作借口!”

  原来……是这样吗?孙湉湉明白了好友失态的原因了。虽然心中隐隐猜测到了,但并不愿意它是真的发生的。尤其是……好友与她的丈夫是真正自由恋爱结婚的,而好友恋爱的对象是孙湉湉的表哥,她亲眼见证了这一对热恋了两年的爱侣是怎么高调地向世人宣布他们将永结同心、恩爱一生的。

  那时他们爱得就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在贵族圈子里极其罕见,人人都感到困惑且不可思议。也幸好门当户对,顺顺利利没有遭遇阻碍,虽然不符合一般常见的情况,但参与了那场火热婚礼的人们,都认为他们的婚姻应该会走得比别人都长久,也愿意这样祝福……谁会想到这段爱得轰轰烈烈的故事,就像烟花一样短暂?他们曾经那么的爱着对方,可是婚姻也不过维持了五年的和平。

  爱情这种东西,太梦幻也太昂贵了,她们这样身分的人拥有不起。因为她们没有活在梦里的权利,即使她们的人生在世人眼中正是梦寐以求的梦幻,可是她们得活得比谁都现实,才能完好的保护自己。

  孙湉湉有些惆怅,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只能低声道:“或许你需要睡一下?你的精神很差。”

  “不,我不要睡眠,不管睡得多久,终究得醒来。比起睡眠更重要的是,”哼笑出声,无比讥讽道:“我一直在考虑遵从你表哥的建议!给自己找个乐子。他非常相信我的能力,相信我绝对可以做到天衣无缝,甚至可以让他没办法察觉。”说完,目光再度落向庭院,直直盯着向南,眼中的坚定令人心惊。

  “这是你们吵架时说出的气话吗?”孙湉湉觉得有些头痛,却因为没有什么实用的建议或安慰可以提供,所以锁紧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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