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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你不会是真的在小归村那个地方待傻了吧?虽然你们那儿的孩子从小就没有男女之分,全穿得灰抹抹的没个人样;但你要记住,你现在是在京城,而且你是个有身分的举人,两个月后要去考进士的举人!男装女装是有分别的,你再不可混淆了!”

  “我没有混淆。”

  “你这叫没有混淆?我的白云举人老爷,你该穿的是青衣直缀,不是女装!”愈说火气愈大,愈看他的扮相愈不顺眼。几步走到榻前,用力将白云推抵在榻椅的靠背上,同时伸出一只手压在他胸口上道:“你好好一个男人,羞也不羞!穿着女装已经够丢人了,竟然还往胸口填塞了什么东西,是不是塞了两个准备用来当午饭的馒头?你还笑京城人把钱袋子搁头上,我看你才是不着调,把吃食利用在这种不正经的——”声音戛然而止,取代的是一双因为眼眶瞪得太大,以至于差点跳出来的眼珠子。

  “摸够了吗?”白云闷声问了下。见他还在无意识地揉扯,没好气地忍痛道:“别揪啦,是真的。你再揪也揪不出馒头来的。”

  贺元飞快瞬退两步,差点被椅子绊倒,一张俊俏白脸像是被砸了一盆狗血,腥红得吓人。

  贺元惊骇万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花耳鸣,脑袋里嗡嗡响得快炸了。

  贺元不知道自己该立马晕倒以示极度的震惊呢,还是跳个半天高,顺带把眼前这个混蛋给掐死?!

  良久良久良久,终于艰涩地发出低哑的声音道:“你、你……你是……女的。”最后两个字说得像是蚊吟,只有靠得他如此近的白云能听到。

  “一直都是。”白云觉得自己满冤的。从来她都没说自己是男的啊。

  “但你一直都知道我不知道!”咬牙。

  “……是啊,所以,我写信了,两个月前写的,信里有说了……”慢吞吞的声音表示她正底气不足。

  “信呢?”他从来没收到任何一封关于这样内容的信,别以为随便就能唬弄得过。

  “这信……因为内容太过隐密,若不小心被旁人拆看了,难免会引起些风波,所以我没让信使送。”

  “哼。”再编嘛。贺元双手环胸。

  白云默默地伸手解开腰带——

  “你做什么?!”贺元喝斥的声音尖得像是他正在被非礼。

  “我拿信。”白云看了他一眼。“那封‘两个月前’就写好的信,我贴身放着。想着到了京城就亲自送至你手上,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万无一失你个头!你是个女人!你知不知道你是个女人?!在我面前宽衣解带,你——”贺元见白云无丝毫顾忌地仍然将腰带解松,一只手从领口探进里衣内掏着信,这神态坦然而猥琐,还猥琐得光明正大,贺元觉得真是败给她了。

  这白云,不管是男人女人,都是个麻烦又教人头痛至极的混球。

  而这个混球还真是没有当女人的自觉,虽然不是故意看到,但还是看到了——

  “你竟然没穿亵衣!”咬牙低声斥责。

  “啊?”白云低头看着下拉的襟口,虽只露出锁骨下方一点肌肤,但确实足够让贺元看到她光溜溜的脖子上没有任何亵衣绑带的踪迹。

  信件自里衣里掏出来后,她顺便将白色里衣拉出一点点给他看。“还是穿男式的舒服。我阿娘给我绣了两件亵衣,实在不好穿,就丢在老家了。喏,两个月前写的信,你看一下,我没骗你,真的‘早就’向你坦白了。”

  “这不是骗不骗的问题!”贺元原本下意识要接过信,但在碰到信之前,又突然像被烫着了似猛地缩回手,背在身后紧握成拳。“白云,你知不知道女人不能参加科举?你一定知道,但你还是去考了,你胆子大得都可以去造反了!”他果然永远也搞不清楚这个家伙脑袋里在想什么。

  这样的无法无天,这样的肆无忌惮……所谓的“穷山恶水多刁民”,说的就是她这样的吧?

  “造反的难度太高,我没想过。”白云想了想,老实道。

  “那你参加科举是因为难度低,所以就干了?”冷笑。

  “其实我也没想考的。”白云看着他道:“你知道的,我十岁那年去考秀才,不过是村长为了给小归村争一口气,让我跟着王诗书去考的。他也没想到会两个都中秀才,原本捎上我只是充个人数——”

  “但其实你,甚至王诗书,都知道你一定能考上秀才,对吧?”十年来的通信里,白云身上发生的诸多事情,贺元几乎都知晓。包括他们从京城送过去的书,白云都与王诗书共享。

  “对啊,既然去考了,当然要中。”她可不爱做白工。

  “天晓得你是怎么拿到童生资格的。我问你,你在县衙的黄册里,是怎样登录户籍的?”贺元不像白云这样无知者无畏,既然她天真无知成这样,他总得认命帮她收拾善后——如果他还想要她这颗可恨的脑袋好好搁在她颈子上的话。生气归生气,该做的还是得做。

  “取得童生资格那年,村长帮我家填了两个人名,去县衙登录户口。”如小归村这样荒远的山村,有的村民一辈子都没去县衙登录户口呢!除非得出远门,为了取得路引,就得有户口,才去办的。对村民而言,名字有记入宗祠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国家的鱼鳞黄册里有没有他们的名字,可没人在乎。

  “两个人名?”贺元缓声问。

  “男丁一名:白云;女性一名:白小云。附注:龙凤双生子。”

  “……没人上门查户核实吗?”贺元此时深刻地理解了“天高皇帝远”的奥义……

  “永定县的县令至今都逃官十几年了,谁查?”在永定县,向来都是各村的村长说了算。

  “原来永定县竟还没有县令前去上任。吏部在干什么!”贺元感到不可思议,都没力气生气了。

  “放心,等我考中状元就有了。我会回去当县令的。”白云很善解人意地安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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