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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大老爷见状况不对,一改放任子孙斗争的态度,开始统整各房产业,打算率领所有族人联手抵御外侮度过难关。

  但实际上分崩离析的家族早已成了一盘聚不起的散沙,每次有人奔进门,他就心惊肉跳,怕又有一间店铺从他手中被人夺走,他却无力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敌人像收拾残局般地将他们各个击破。

  “……五间粮行、两家布庄、西街及桂花胡同的客栈,这是近五日来的成果,已全数卖得白银三十万两存进银庄。”

  樊仲遇依着账簿记录逐笔禀报,冷俊的面容不带任何表情,平稳的声音更是不闻起伏,像他口中说的只不过是几十两的交易。

  “还有那批……”

  “够了。”樊伯临越听越心惊。“老家伙已经起疑,开始派人调查有无内贼,你做得太过火了。”

  仲遇那股狠劲像是将此当成对她及未出世孩儿的慰藉,宛若阎罗般在商场上将樊家杀得血流成河。

  这个举止将老家伙逼得狗急跳墙,从婢女的闲聊里,他听到府里最近正在准备一场筵席,与会的除了一些官吏,还会找来经手买卖樊家产业的人,为的就是要指认出内贼。

  “反正他们也无法挽救颓势了,又有何妨?”樊仲遇微微勾唇,笑意却未达眼里,黑眸里只有冷,无边无际的冷。

  “老家伙和官府关系良好,这你应该很清楚,要是被他抓到证据,我们会没办法全身而退。”

  父亲的事让老家伙 有所警惕,这些年来花了不少钱和官府拉拢关系,而对于这一点他们早就考量周全,终于从不对外现身,为的也是不让老家伙抓到把柄,将谋夺家产的罪名往他们头上扣。

  斗垮樊家、拿钱远走高飞,这是他们的最终目标,虽然他们一直都很小心,但也不得不谨慎提防,要是最后被抓进官府,那他们暗中铺线、虚设好几个商号来掩人耳目的心血不就全都白费了吗?

  “放心,就算他找到证据,抓到的人也只有我,你不会有事的。”樊仲遇将账本合上,不见诧异的神色表示他已知道此事。

  看似莽撞躁进的他,其实对于族人间的一些动作都了然于心,他只是不在乎了,在失去她之后,他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

  忆起那日她离开时的模样,樊仲遇的心一抽,他暗暗握拳将那股痛楚不动声色地掩下。

  他知道她会恨他,心里也做好了准备,但没想到当她对他视而不见时,那股强烈的悲痛还是让他几乎无法承受。

  当她离开时,他的生命及情感也被全部带走,他仿佛又回到刀山上,眼前一片茫然。

  这和四年前的状况有什么两样?早在那时就可以结束的伤害他为何还要让它继续轮回下去?

  第一次,他为了追求胜利害了兄长,早在那时他就该清醒,结果他却是再次爬上那座刀山,而这一次,他将她的身心伤得鲜血淋漓。

  他一直将“为了兄长”挂在嘴边,然后盲目地赎罪,但其实他该做的是将兄长劝出这个地狱,而不是和他一起沉沦下去!

  咽下喉间的苦涩,樊仲遇将翻腾的思绪也全都一并抑下。

  现在说这些都来不及了,没有她的生命里,他什么都不在乎了,促使他继续做着这些事的,是他对兄长的承诺。

  帮兄长夺回一切,让兄长可以带着这些钱全身而退,他只想做到这样,至于他自己的下场又是如何,都没有关系了。

  樊伯临听懂了他的意思,那不将任何事物放在眼里的无谓态度更是让他心凉了半截,因为他很清楚那不是傲气,而是心灰意冷。

  那个女人已经离开一个多月,这段时间仲遇都没提过她的事,对他的态度也一如以往地尊敬。

  唯一明显的改变,是他变得更加沉默,更加感觉不到他的情绪。

  他不以为意,以为这只是短暂的影响,时间会慢慢平复一切,仲遇会忘记那女人,他们会回到那女人之前那种心意相通的日子。

  结果他却是打算弃他而去!

  “你敢?”樊伯临咬牙恨声道。“你要是被抓,我绝对会不惜一切代价把你救出来,你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和你一起受苦吗?”

  樊仲遇看着手中的账本,须臾,他缓缓地叹了口气。

  “……放过我吧。”不带怨怒的平抑嗓音反而透着更教人心拧的无奈。“这一切全是我的错,我不该执着权势,害得大哥也跟着偏了心思,我已经尽力补偿,你若感动醒悟也罢,继续执迷不悔也罢,我仁至义尽。”

  闻言,樊伯临背脊窜出了冷汗。

  “她只不过是小产罢了,人还活着不是吗?”为了骂醒他,樊伯临只得将自己最讨厌的孟海心抬出来。“什么叫偏了心思?那是我们该得的,别因为一时鬼迷心窍就说出这种蠢话!”

  樊仲遇低低笑了,然后转为不可遏止的大小,笑到樊伯临胆颤心惊。

  “别笑了!”樊伯临怒喝。

  樊仲遇总算停下,看向他,停了许久,然后才犹似自言自语般低声说道:“我们这样,和那群禽兽又有什么分别?一样是自私自利,一样是只为自己,如果这不是偏邪了心思,我没办法找到更贴切的形容。”他等于是亲手害死了自己的孩子,明明可以罢手,明明可以见好就收,他却和他所深恶痛绝的祖父做出相同的事,牺牲骨肉来保全自己。

  樊伯临如遭雷击,樊仲遇的话和神情完全震慑住了他。那道视线虽看往他的方向,却是穿透了他,眼中并没有他的存在。

  “仲遇,听我说……”他强持镇定,想要说服他。

  樊仲遇起身,没让他将话说下去。

  “我希望您能及早醒来,别到像我这样的境地才……”声至语尾,只余下唇畔苦涩的笑,樊仲遇悄步走出了他的视线。

  樊伯临怔坐原位,强烈的震惊让他无法动弹。

  直到此刻他才终于明白,早在他设计陷害那女人的同时,他的仲遇也被他亲手害死了,被他用愧疚当成利剑,逐步逼到绝境而心死。

  而今,仲遇还想将自己的生命当做祭品,偿还给那个女人和那个来不及出世的胎儿。

  为什么?他只是想将仲遇留在身边呐,事情怎会变到这地步?樊伯临痛苦地抱住了头。

  一整夜,他就坐在那儿,想过往,想那股恨意,想接下来的局面,任由纷乱的思绪在脑海里不停地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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