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宣媛 > 恋恋于心 | 上页 下页


  元震在屋外虽然身寒体冷,心头却早有决定。他坐在屋檐下,背依靠着紧闭的门板,那件又重回他手上的披风,现在披覆在他身上,为他挡去飘落的雪花;天色渐暗,天气也愈见冰寒;事情的发展,一项项照着他的计画在走,天气愈冷,代表他往预知的结果更进一步。这些过程都是他预料中的,即使冷到发颤,必须摊开手掌呵出热气来取暖,他也甘之如饴。

  看着晶透雪花飘坠在他暖厚的披风上,记忆转回初秋时节,他甫自西方经商返回京城,隔日即是老夫人寿宴,若不是李东买来绘扇献宝,他也不知道沈雩竟被亲爹逐出家门,流浪在外。

  年中爆发退婚风波之后,正巧遇上元府每年的西行经商月份,他必得领队前行;继而听说沈府将举家南迁,他原以为等他秋天返家之后,再往南寻她即可,谁知沈老爷居然狠下心赶她出门,她不但未跟随家人南迁,更在同时间往西北走。

  她这一走就没了音讯,凭靠着一把绘扇提供的线索,他不辞千里亲自南行探访她的家人,一路明查暗访,用掉整个秋天的时间,幸而皇天不负苦心人,在冬雪来临之际,他终于寻到她的芳踪。

  在重新遇见她之时,所有辛苦都有了代价,也在看见她身影之时,全被抛在脑后,所有的辛苦也就算不上是辛苦了。

  现在,她就待在他背后这间小小的屋子里,哪儿也不去,他守在门口,像守着她。他猜想着,她什么时候会帮他开门?心中浮现前年初见她时,她在桂花树下展现的笑颜。当时他尚未结识唐劭劲,也还没认祖归宗,而是以元府总管的身分进到沈府,误闯小姐院落……

  她穿着丝绸裁制的鹅黄色衣裙,款式简单素雅,唯一的装饰是发髻上的一只金步摇,没有更多装点,却已足够将她夺人心魂的丽颜衬托得更加完美。

  婷婷身影坐在花树下作画,如雨飘落的金色桂花瓣扰了她作画的动作,她索性丢了画笔,伸出纤白素手承接香气盈人的落花,低头嗅闻馥郁花香;就在那时,不经意显露出淡淡的微笑,没有丝毫勉强,那是出自内心最美最纯真的笑。她美丽的笑颜持续好久好久,直到发现他的存在才停住。

  那张纯粹的笑颜,从此深深印刻在他心上,他爱上那张笑颜,无可自拔。他的心在堕落沉沦他知道,但已无法自救,只能选择深陷……

  见到陌生来人,她松开手中花瓣,任由金色花朵从她衣裙翩然滚落。她挺直背脊,神情漠然,像个女王般矜贵,难怪京城百姓总爱昵称她为雩姬,就连真正的皇室公主,都不一定拥有那样光华内敛的气质。

  幽深如寒星的翦翦双瞳不起一丝波纹,像看着他,又像没看见他;如幻境般的阗黑眸子,让他舍不得移开目光,就这样和她相视无语对望着,以为会这样望着对方到永久。

  他知道她的冷漠、她的疏离都只是外在,也许她美丽的笑容从不为外人绽放,他却曾亲眼见识,那已足够,足够让他明了,她其实并非如外表那般冷漠,她也有常人的喜怒哀乐、欢情悲绪。

  因为恋上这样的女子,他的情路注定走得艰辛。瞧,现在不就是了吗?

  天降大雪,他缩在檐下不停呵气取暖。天气真的好冷,冷到他头昏想睡,长途经商加上寻她行踪,大半年累积下来的奔波劳累,在此刻全然放松,在终于撑不住清醒的意识之后,让自己沉入半梦半醒的迷离幻境中,慢慢睡去……

  眼见天色暗黑、大雪纷落,小雪心急如焚,在屋内转来转去,终于忍不住跑到沈雩面前求救。

  “小姐,元大哥还在屋外,再这样下去会死人的!”

  “他还没走?”沈雩从画纸上抬头,停下手中画笔,讶问。

  “他一直待在屋外,已经足足三个时辰了!”小雪简直急得快跳脚,她一点都不希望有人死在她家大门前,更何况那人还是和善的元大哥。

  “他不冷吗?”沈雩又埋首于画桌,她以为他早已离开。

  “血肉之躯怎会不冷?!”她跳到沈雩面前,硬拉着她往窗边走。

  沈雩只好放下画笔,任小雪拉着走。小雪粗鲁地推开窗扇,漆黑屋外飘降浓厚大雪,一阵冷风从敞开的窗户侵袭进来,引得主仆二人浑身发冷。

  “小姐,很冷对不对?元大哥就是在这么冷的天气里,待在外头大半天了!你就算不可怜他,也该行行善心,让他进屋里避避风雪,再这样下去,待会儿我们真的要替他收尸了!”

  小雪讲得很恐怖,字字句句都在责怪沈雩的无情。沈雩有点委屈,没说半句话,跟在小雪后面,看她开启大门,而背靠在门板上的元震,就在门开的同时,往后仰躺在地。

  “啊!”小雪尖叫一声,连忙蹲下察看。沈雩站在一旁不动,心里想着:这人是疯了么?

  小雪探探元震的鼻息,扯掉他身上那件盛满雪花的披风,一边拍拍他苍白冰凉的脸,担忧地呼唤着:“元大哥,元大哥,你醒醒啊!”

  看来他是昏过去了,小雪大喊沈雩:“小姐,快过来帮忙扶元大哥啊!”

  沈雩被小雪一喊,木然地蹲到元震身边,愣愣看着小雪着急的模样。不是萍水相逢而已吗?人为何会对一个等同陌生人的人这样忧心?是因为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吗?

  她的手缓缓贴到心口上。侧隐之心,她也有吗?为什么看到快被冻结成冰的元震时,她一点也不觉得他可怜?

  “小姐,你还在发呆?!再呆下去,就准备请和尚来啦!”小雪费力地扳高元震的背,试图扶他起来。

  “请和尚来……念经吗?”他……会死吗?

  “小姐!你还有心情开玩笑,快把他扶到我房间去!”

  “让他睡你的床?”

  “能让他睡小姐的床吗?当然是睡我的床啊!”人命关天,小雪口气不大好,顾不得谁是小姐、谁是仆婢了。

  “你的床那么小,他这么大个人,塞得下去吗?”沈雩忍不住想叹一口气。

  小雪这才想到这个头痛问题,她的床是太小了些。“但是又不能让他再睡柴房的冰冷地板,为今之计只有——”

  沈雩怎不知小雪打的主意?现在的确只有这个方法可行。

  “扶他到我房间吧。”

  就算她不愿意,也没别的方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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