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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并非为自已后来的薄幸找籍口,我真心痴恋着她,绝非假情假意,沁梅对我更是绝无二心。年轻人血气方刚,既然彼此有情,忍不住先做了接翼鸾凤、交颈鸳鸯,从此如胶似漆,宛如夫妇。没料到好事多磨,大哥婚后两年,太君接着为我择定名门闺秀为妻,眼见婚期迫在眼前,我和沁梅均彷徨无主,终日愁脸对泪眼。年轻人,你或许感到不可思议,娶丫头为妻或许不成体统,纳为妾不是两全其美吗?那是你不了解家母的个性。”他脸上浮现痛苦之色,再抬起眼来,几点水光闪烁。

  “太君治家严明,公正无私,不输给男子,唯有一事她最不能容忍:就是纳妾。她坚持夫妻之间不能有第三者插入,女子不能有二夫,男人也没资格享齐人之福!当年家父曾迷恋一名歌妓,有意为她赎身从良,太君得知,先一步买下那歌妓,送到千里之外的江北嫁予马贩子。家父怒火腾腾,责她是妒妇,已犯下七出之条,家母性烈如火,自已写好休书,要家父盖好手印,她宁愿自动出妻也不愿便宜臭男人左拥右抱!家父反而怕了,自此不再有异心。”如今回想,父亲抑郁寡欢,已种下英年早逝的因子。只是,涉及最爱他的母亲,他不敢多想。“大哥娶妻的前一日,太君将我们兄弟叫到跟前,宣布‘不准纳妾’的家规,连命丫头侍寝也不准,若有违者,丫头打死,儿子逐出家门,而且是一文不名,终身被摒弃在家庙之外。”

  楚少玦闻言挑了挑眉,这倒是闻所未闻。大户人家别说三妻四妾,貌美宠姬数十名亦不在话下,洁身自好或独钟一妻者并不是没有,但都是男人心甘情愿不被美色所惑,至于妒妇古来有之,没啥稀奇,可是,要求儿子“比照办理”,那只有隋朝杨坚的独孤皇后可以比拟。楚少玦感到不可思议,风太君给他的感觉并不是那种会计较姬妾小事的女子,以她的手腕、作风,再美的女子进门也不敢兴风作浪,不过多一个伺候的人罢了!

  除非她对丈夫的爱太深,产生独占性。但,也不至于干涉到儿媳的闺房之内吧!只要媳妇不反对,多一个人照顾儿子,母亲不是更觉安慰吗?

  他怎么想也想不通,风晓寒更百思不得其解,且深受其害。“我是太君最宠爱的小儿子,我有所要求,一百次中总有九十九次能准,凭着这一点依恃,我鼓足勇气去向太君试探,‘假若要纳妾的是我,又如何办理?’她冷冷看了我一眼说:‘照样打杀了出去!’我吓住了,没有勇气作进一步表明,像只缩头乌龟回到住处,终——只能长吁短叹。婚期日近,我没有一丝喜悦,反倒愁眉不展,而且屋漏偏逢连夜雨,沁梅有孕了!孩子使我产生勇气,打算将一切向太君挑明了说,沁梅反过来阻止我,生怕此事传入白家耳中,令婚事生变,等于加倍触怒太君。不如等成亲后,再行禀明,太君或许会看在孙子面上网开一面,而且她听说白家姑娘不但貌美出众,而且十分贤德,她若是大肚能容,事情就更易办了。惶乱失措的我,轻易被她说服了。”

  往事历历在目,甚至沁梅的一颦一笑彷佛在眼前一般,伸手可以触摸。

  “后来呢?夫人不容?”

  “不,拙荆从来也没见过沁梅,甚至不知有这个人。”

  楚少玦不言了。这世间的故事总是悲剧多喜剧少。“在我结婚前数日,几个朋友邀我出去饮酒作乐,我心情正烦闷,便答应了。一日酒醉而归,不见沁梅来服侍,以为她怀有身孕提早安歇,也不以为意,次日晌午酒醒,才发现她留言出走!我一看非同小可,几乎给她吓去半条命,发了狂似的四处寻找,始终找不到她的踪迹,我心力交瘁,大病了一场,昏迷了好几日,等我恢复神志,忽见一名端丽女子身着红衫,在榻边伺候着我,询问之下,才知她是大哥代我迎娶回来的新婚妻子,已在床边照顾我三天三夜。她如此贤慧,我反而心中有愧,新婚之夜却来伺候一位病丈夫!待我病愈,与夫人交谈,深觉投契。此后两年,我一面派人暗中寻访沁梅和子的下落,一面做我妻子的好丈夫。也许男人多是善变的吧!享受着幸福的婚姻生活,很容易便将情伤淡忘。待第二年春,小蝶呱呱落地,囡囡可爱的模样完全占据我的心灵,小蝶一天天地长大,我一天天地减少对沁梅的思念,只是偶尔想到那个未曾悟面的孩子,不免心怀歉疚,有些怅惘!除此之外,我几乎不再想起。”

  楚少玦没有批评,因为他会那么做也是人之常情。

  “为何又突然为情消瘦呢?”

  “大约在半年前,我梦见沁梅,她流着眼泪吟诵李白的‘长相思’,那首诗是我教她念的,她唯一会背的一首。起先,她几日来一次,复来,天天人我梦中,只吟诗一首即去,似乎在怨我恨我,可是,我并不知道她在哪里呀!我开始害怕入睡,吃也吃不下,时日一久,终于病倒了。”说完,他长长吐出了一口大气,胸中积郁的情结终于解开了。楚少玦不瞬的望着他,嘴角带着一丝微笑:此人有救了。

  “要怎么做才能令你安心呢?”

  “我希望沁梅能告诉我,她想要我怎么做?”

  “把你的梦描述得愈详细愈好,或许我能解。”

  “你又变成解梦者了!”这是他的评语,又像一声叹息。“好吧!最不堪回首的少年往事都教你听去,难道还吝啬一个梦。”

  梦境很简单,况且日复一日没有改变,熟悉得像是又梦了一遍,风晓寒带着痛苦的神色很快描述完。

  “梦里的她,依旧是当年模样?”

  “我无法看得很清楚,但的碓是我记忆中的模样。”

  楚少玦第一个反应是站起身来,回转身,窗外已是朝霞初露,长夜将尽了。

  “怎么?莫非此梦不祥?”他说着,嘴角抽动了一下。

  楚少玦轻叹了一声,说:“梦中佳人依旧是当年容貌,那表示她已不在人间,唯有死人不会变老。”

  “啊!”一阵昏沉难受的痛楚使他眼前有一刹那时刻的漆黑,觉得泪水一下子全涌进了他的眼眶。“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楚少玦不去看他流泪哽咽的模样,免得他日后尴尬。

  不多时,风晓寒克制住情绪,问道:“她夜夜来托梦,可是要我为她安葬?”这次,他将不计后果,总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恐怕她已入土多年,不劳你费心。”

  “可是……那……她到底想暗示我什么?”

  “时间过去十八、九年,当年她若能平安产下孩子,到今日也差不多像她当年那个年纪。或许,她一再提醒你忆起旧情,是暗示那孩子即将和你重逢,但愿你能看在她对你一往情深的份上,善待那个孩子。”

  “老天!”风晓寒无意义的呻吟了一声。“是我的女儿——清虚道长曾为我。算,说我命中无子,只有一对女儿。”伤感之后,为父的心情自然欣喜,愁容一扫而空,简直把楚少玦当成布衣神算的再问:“依你看,我和沁梅生的女儿何时可以见面?”

  没等到回覆,却等来可怕魔音越窗而入:“啊、啊、啊——”像负伤的野兽般哀嚎着。

  “小蝶!”屋里的男子同时冲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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