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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虽然她很吵、很没气质,他依然深深恋慕着她。

  这笔情帐该怎么算?是他傻,傻得死心塌地不肯另择良配?还是她傻,傻得不知珍惜他的百般好处?

  朝廷所表扬的是烈女节妇,痴男义夫可有人来称颂?

  说出来,只怕赢来一声哧笑。“傻!”

  段拂迎风吁叹,愁思在抱,低着眉头拨动琴弦,按捺着一条一条的弦线,一声一声的思量着,好像在述说他心头的苦楚,弦声转为急促,道尽了他心中无穷的情事……突然,绷地一声,断了一根琴弦,他怔住了。

  “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他感应到不良的预感,寒意由心底冒上来,他突然觉得天旋地转。

  “莫菲蝶儿出事了?”他心中的想法,跑马灯似的转来转去。

  冷不防,天外飞来魔音:“可恨啊,琴音恼人眠不得,铁弹射弦,弦断我欢喜。”

  段拂乍听愕然,旋即心领神会的低头细看,膝上的古琴琴弦断得奇突,脚边赫然惊见一颗铁弹子,月色昏黄,若非有人提醒,他也不会留意到。

  “是谁这样恶作剧,出来!”

  段拂恼了。在月娘的拥吻下,只觉被得一身诗意、潇洒与浪漫,即使情愁也是很美丽,这般气氛甚难得,却教恶人硬生生的糟蹋了。

  “呵,我不找你出气,你倒先来惹我,怎么我不过在家里‘隐居’半年,这外边的人全变得不懂礼教,恶人先告状啦!”

  声音甜美,口气很大,语意更是傲慢,听得段拂眉头紧锁,起身想发作,却见从天降下一位仙子也似的美貌姑娘,一股气瞬即消弭无踪。看她作少妇妆扮,气质仍像个少女,肤如凝脂,面貌姣好,艳采里微带刁顽神气。

  一股邪气写在她的眉梢,可是任何男人只要见到她那楚腰一握、弱不胜衣的清丽身影,便都无法对她太生气,而她显然知道这一点,不免更加恶霸的指着人家鼻子骂。“三更半夜,你不睡觉跑来这里鬼哭神嚎扰人清梦,该罚不该罚?”

  “无知少妇,仙乐入耳竟然嫌弃?”

  “你才无知到自以为是,什么仙乐?是噪音!”

  段拂大大的不悦了,感到被人拿牛粪抹了一脸似的侮辱。他的琴音名震公卿,放眼江南无人能出其右,今天对牛弹琴,被说成是“鬼哭神嚎”、“扰人清梦的噪音”,是可忍孰不可忍,这小女子是耳朵有毛病,还是他倒楣的遇到音感特差的“风蝶影第二”?

  “你是谁?”

  若是一般的小户人家,自然没那份耳力,他倒可原谅。

  她傲然一笑,摇头道:“我嘛,大名鼎鼎的秦药儿。”

  “没听说过。”

  “什么?”发亮的眸子诉说着不满。“儒生无礼,孤陋寡闻,成天只知吟风弄月,哪知天下之大,有个鼎鼎大名的秦药儿。”

  “很抱歉,小门小户却夜郎自大的家伙,实在不值得记忆。”

  “该死!你竟敢门缝里看人,把人给看扁了。”秦药儿脱口说出她洋洋洒洒的来历。“我爹是一代神医,人称‘太湖医隐’的秦守虚;家姊婚配‘威远侯’杜放鹤,堂堂一位侯爵夫人;我的公公是江南‘青龙社’的大当家;夫君龙湖是唯一继承人。听明白了吗?我就不信在江南,有人的来头比我更大。”

  你怕了吧?她好像一只骄傲的孔雀。

  “原来如此。”段拂语气热烈。“那么‘白云公子’是你的师叔对不?”

  “不错。”秦药儿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小师叔那张冷漠的脸孔和那双洞悉一切的寒眸,心里竟有几分毛毛的,不愿再见。

  “太好了,请问他老人家什么时候光临‘风雷山庄’为二庄主治病?”

  “老人家?”地暗暗好笑,这书虫大概以为成名人物都已一把年纪了。“你是‘风雷山庄’的什么人?”

  “我与二庄主的千金自幼订了亲,他老人家是我的岳父。”

  秦药儿挑眉一笑,别过了脸,暗自思忖:看情形,小师叔无意到“风雷山庄”的浑水,他不来倒好,由得我拣这个便宜。此番留言出走,打算重入江湖博得一番名声,怕只怕师兄老公发出“警告逃妻令”,三两天便把我逮回去,那可扫兴得很,不如在“风雷山庄”待一阵子,再取道江北去找姊姊。

  她天性中有一股很邪门的特质——利用他人面不改色!她倒是从无害人之心,只不过很擅于挖掘别人的长处加以利用。

  “少夫人,”因有求于人,段拂也不得不对小恶女礼让三分。“令师叔‘白云公子’可接到音讯,他会来救家岳吧?”

  “你若怀疑小师叔,大可另请高明。”这是以退为进。

  “不,不。”他语塞了。一位妇道人家敢在树林里栖身,可见胆子大得很,绝非寻常女子,段拂一时不敢小觐。

  “你奇怪我只身一人在此地做什么?”这种老实人的心事太好猜了。

  “是有点纳闷。”

  “这种浅显的迹象也看不出来,你不是普通的呆哩!”她轻蔑的斜瞟他一眼,使对方不得不信服她的话。“我身为‘青龙社’的少夫人,平素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若非小师叔有所差遣,公婆和夫君是不容我独自外出的。”

  “请教他老人家可是劳驾夫人跑一趟‘风雷山庄’?”

  “正是,原来你也不笨嘛!”她喜动颜色。“小师叔捎讯来,说他有急事耽搁数日,要我前去知会贵庄一声。”

  段拂听了连忙点头,没去想白云公子若是那么“通情达理”,也不叫白云公子了。“可是……唉,病人可经得起延宥吗?”

  “所以他要我来,我在家父身旁也学了十数年。”

  学什么?骗死人不赔命之术?一皮天下无难事之学?她可没有声明,全赖段拂自已自由心证。

  她灿着一张笑脸,彷若夜星照亮段拂的心、眼:檄天之幸,若能一举医好岳父的怪病,蝶儿势必对我另眼相看,到时会爱上我吧!

  于是,他兴匆匆的引导秦药儿进入“风雷山庄”,一点都没想到自己正引狼入室呢!

  这有一比:睁眼吃黄连——自讨苦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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