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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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涤园永远是安详的、静谧的。 习习和风吹得人油生睡意,白月裳打个呵欠,看着躺在草地上,全身如猫似的蜷缩成一团的梦娘,以天为帐,大地作床,睡得那么安然自在。 “梦娘,梦娘……”她反复咀嚼这名字。“梦一样的姑娘,这名字取得真贴切。你美得像一场梦,人也活在梦里,不肯醒来。” “我宁愿她永远不要醒来。”梅皖山在一旁叹息。 “大伯,人怎能永远活在梦里不醒来呢?” “只要她愿意,她就可以。” 白月裳看得出来,大伯已爱上梦娘,不惜将她秘藏于涤园中,因为梦娘是那么与众不同,似清醒又似混沌,说她是女人,倒不如说她的神智回归到最初、最纯真的婴孩状态,像梦一般的不真实。 她不是疯,而是痴了,痴迷在自己的梦里,别人进不去,自己也出不来。梅皖山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使她“识得”他,渐渐地,愿意靠近他,倚赖他。这对梅皖山而言,已是最甜美的恋情了,让他感觉到此生已无憾。 他十八岁成亲,元配妻子是奉父母之命娶的,三年不生育,一个接一个的侍妾是老婆主动为他讨进门,他没反对就是。只有梦娘,是他自己爱上的。 五十岁的老男人,同样需要春天。 他爱得真、爱得痴、爱得小心翼翼,害怕惊醒她的梦。梦醒后她仍会记得他吗?仍然需要他吗?梅皖山不愿冒险。 “大伯!”白月裳恳求的喊了一声。 “不要喊醒她,我不准你试图唤醒她的记忆!”他逼视着她,目光灼灼。“就让一切保持原状,好吧?” 白月裳好惊异,又好无奈。大伯是豁出去了,爱得不顾一切,她深信谁若敢破坏眼前这幅美景,他将不借以命相拚! 她有几分后悔当初的好奇心,一脚踩进这滩流沙,又不禁被梅皖山的爱情所感动,她从来不知道男人可以这样爱一个女人。 “怎么样呢?”他再逼紧了一句。 “我答应您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 梅皖山闻言,整个脸庞都罩在喜悦的光彩中,以一种温柔的、痴迷的眼光凝看梦娘的睡脸。 白月裳知道自己已是多余的,悄然退出涤园。 她的心仍跳得很快,一时无法从那两人奇特的关系中恢复过来。梅皖山说她是一个有脑筋、有见地的不平凡女孩,跟家里头那些只会争风吃醋的蠢女人不一样,所以不介意被她发现秘密。她不是的!白月裳明白自己没那么了不起,如果今天金屋藏娇的人是梅真,她还能这么客观、冷静、潇洒的退出吗?恐怕做不到。到。 “大伯,您怎能怪姨娘们争风吃醋呢?她们不过想多获得一点您的垂爱啊!”白月裳想到自身的命运,不由生出“兔死狐悲”的感伤。 自古以来,大家族中的女人最是无辜,活得无可奈何。 梅真可懂得爱女人?像大伯全心全意爱着梦娘一样的爱她,或爱蓉儿? 白月裳沉默着,垂下了头。 “他不爱我,也不爱蓉儿。”她凄恻的正视这点。“假若他对我们有一点点爱,不,只要有一些喜欢,两年前姨妈提出将婚事办一办时,他就不会反抗得那样剧烈了。他曾说他早已有心仪的对象,只是对方还小,必须再等个两三年,我看他说话时认真的神情倒有几分像现在的大伯,那么,是真有这个人,而非推托之辞了?!” 一阵莫名的酸楚在心底扩大,她闭上双眸隐忍泪水。 在命运之前,她突然觉得自己是那么渺小、柔弱、无助,像一个没有生命的玩偶一样任凭摆布。 “可怜天下女儿身。”她的声音微颤着。“整个梅园恍似一张蜘蛛网,任何一个女人被送进来,再也无法脱网而去。” 她不潇洒,她一点也不潇洒,她渴望爱人,也需要被爱,她平凡得跟其它女人没两样。七岁丧母,八岁被带进梅园,一缕情丝早已缠绕在梅真身上,她已无退路。 “为什么心痛的总是女人?”她无声的问,泪涌进了她的眼眶。男人讨了个不中意的妻妾,可以再娶;色衰爱弛了,可以从年轻姑娘身上获得新的爱恋;而女人,永远在等待,等待丈夫的垂怜。 大家庭中复杂的男女关系使她的心智早熟,看待事情的眼光不再单纯,会从不同的角度去思考、分析。 佟秋蕙曾夸赞月裳:“极适合当家作主母,天生的奶奶命,过不了几年,梅园里里外外就要全靠她主持张罗了。” 这种“好命”真值得羡慕吗?她开始有几分怀疑。 年轻少女容易触景伤情,多愁善感,白月裳的个性总算比朱蓉镜积极、明朗得多,不容易被命运击倒,自怨白艾一会儿,凭着初生之犊不畏虎的天真热情,也晓得要站起来反击过去。 “他不娶我便罢,一旦要了我,就不容他将我当骨董似的摆着好看!”她长长的吐出一口郁闷之气。“我不是姨妈和大奶奶,我也不是梦娘,我晓得我要什么,我不等男人施舍,我会主动争取我应得的。” “梅真啊梅真,我和蓉儿等了你十年,你休想拋弃我们。” 她决定去找朱蓉镜共商大计。虽说朱蓉镜的性子与她不搭调,但总是同一条船上的人,船沉了,谁都活不成,朱蓉镜理该明白才是。 经过桃树下,情零的残英怵目惊心,泣血桃花争了一春的艳色,眩惑了无数双的瞳眸,最后,也只是化为一堆春泥。 白月裳不明白,不能常在,又何需存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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