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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冬晴不敢。”她担不起这罪名。石不华何等自负,他做买卖从没赔过钱,林来弟必然有她的价值在,可是……“可是我就看不出她有什么好?脸蛋不美,身材像小孩,又没读过书,连一样拿得出来见人的特长也没有,我就不懂,主人看上她哪一点?我想,无非是同情她的遭遇罢了。”

  “冬晴,你会说意放肆了,万一教主人听见,非赶你回去不可。”

  同情?春柔很快否决这个因素。她们四人全是在生死边缘挣扎过的,比起林来弟,加倍令人同情,石不华可没意思娶她们任何一个。她不是没看出冬晴心心念念的全是主人,太傻了,跟随他左右这么多年,她都快二十了,冬晴也过十八,石不华若有意,早已命她们侍寝,他有这个权利。

  冬睛是聪明人,怎么偏在这事上懵懂呢?

  春柔也有过奢望,但很快便醒悟过来,但愿冬晴也能早日清醒。

  出了桃花村,石不华来到窗边,瞧一眼来弟的睡相,说道:“第一站是叶城的万来客栈,我们先走,你们随马车慢行。”春柔答应。他再看来弟一眼,策马离去,留下夏雪一骑护行,其馀十一骑飞快消失在视线外。

  冬晴隔窗道:“夏姊,明日换我骑马,你来坐车如何?”

  “你这小妮子在想什么我会不知道?好吧,成全你。”夏雪暗笑,一路上,她根本没有同石不华说上一句话,十个大男人虎视左右,再大胆的女人也不得不安静。

  冬暗不料自己的心事这么轻易便教人看出,这么一来,她非成功不可,否则颜面何存?

  春柔搬出她的百宝盒,来弟的一套夏杉她已裁好,在车上正好动手缝制,一来也可排遣无聊。枯坐了一阵子,冬晴也忍不住拿起一条裤管缝了起来。

  初夏,蝉声乍起。

  “这是干什么?这是干什么?”丁耕义连连问道,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直人书房,拒绝见黑决明和媒婆。流言四起已令他恼然,大笔聘礼一路吹吹打打的送上门来,更引起四邻侧目,议论纷纷。

  闵杏妃乐得眉开眼笑,有了这大笔进帐,她可以买进数甲良田,从此吃穿全不愁了,怎能不舒心快意呢?真个始料不及,林来弟竟价值不菲,早知当初就多对她好些,把她养得白白胖胖,聘礼怕不更多?

  “退回去!退回去!我丁某人不为五斗米折腰。”

  对了,先摆平这不识时务的大老爷才成。

  不为五斗米折腰?开玩笑!他可曾凭自己的双手赚过五斗米?不过蒙祖上庇荫,做现成的小地主,成天只知闭门读书,不然便呼朋引伴游山玩水,视生产为读书人的耻辱,一味讲究清高,骨子裹不全靠女人支撑门面?有妻子时靠妻子精打细算,没妻子时赖妹子勤俭持家,这大老爷做得可真轻松。

  奈何闵杏妃亦心知肚明,非但丁耕义自己不会这么想,父老们也敬重他是有功名的,妇人少艾则羡慕她夫家有底子,不必辛勤劳作。

  她的奉献,只有自己人知道。

  “那不知检点的小贱人,爱跟男人私奔便随她去!我没道理代她亲娘收下聘礼,因为我绝不承认这门亲事。”

  “老爷,求你为了家祖先留点颜面吧!”闵杏妃和他关在书房里,劝说:“流言对丁家不利,说咱们亏待小孤女,咱们有吗?打我进门起,从没少过她们姊妹吃的、穿的、用的,瞧瞧筱樵,不也长得骨肉匀亭?只有来弟自来便瘦巴巴的一副可怜相,才引得村人议论。虽说谣言止于智者,一般的村夫愚妇又何以明白呢?老爷,这是一个攻破谣言的上好时机,收下聘礼,将来弟许配石不华,正可表现我们丁家问心无愧,成全良缘。至于来弟的私德令老爷痛心,反正丁家也不必去巴结石园,往后不再来往便是。”她也是精明人,自能体会石不华意在割断来弟和丁家的关系。如今虽感惋惜,却已悔之不及,是以更不能放弃这一笔可以令她安稳过一生的财富。“老爷,就算我代大姑求一求你,为大姑的女儿留一点颜面,她在九泉之下也会感激你的。”

  丁耕义无法不动容,她一番话合情合理,且保全丁家的颜面。

  “唉,我怕父老议论我贪图聘金,这……”

  “老爷若肯答应,我想送来弟一笔嫁妆。”闵杏妃早有打算。“村北那块两分田,石园曾有意购下,被老爷拒绝过,不如就当作陪嫁送给石不华,他也不吃亏了。”她有自信这笔财富到了她手中,会比秀才丈夫所带给她的安全感还要多十倍。

  “罢了,罢了,就便宜他吧!”

  丁耕义懒得再争,知道自己并没占什么便宜,不再感觉石不华财气逼人得教人难受。早日解决这些烦心事,书中自有黄金屋。

  闵杏妃兴高采烈的出去办事,那块两分地顶多值三十两,这交易一本万利,实在好做得很,可惜机会难再。

  行经卧房,她才吃惊的看到了丁勤花正伫立一旁,张大眼睛注视着她面庞的一切情绪。丁勤花是知道她的决定了,而且很不赞同,她想。闵杏妃深深的回视一眼,一甩头,毅然的撇开了丁勤花,自顾自的离去。她以为丁勤花应该明白的,整个家的重担全在她两肩上,那么多人要吃饭,还要筹办妆奁,她不现实、不功利,全家人喝西北风吗?

  挖石家的东墙,补丁家的西墙,如此她们才有好像吃、好衣穿,她应该懂的。

  丁勤花不懂,她不像丁耕义那样喜欢自欺欺人,这聘礼收得问心有愧、面无光彩,简直可耻!她没多嘴的馀地,只是愈来愈不了解她的大哥。

  黑决明顺利办好主人交代的任务,真庆幸了耕义有一个“明理”的妻子。

  他的心松了一半,另一半却沉重起来。原有意迎娶了家悄寡妇,主人既跟来弟订下名分,他怎敢长上一辈要主人叫姨爹?不教石不华拧下脑袋才怪!

  即使丁家表明有土地陪嫁,他也高兴不起来。

  罢了,男人志在四方,他还有生意要做,没空伤春悲秋。

  而丁家一夕成富,成为桃花村人人谈论及羡慕的对象。

  这厢,却有一名少女暗自伤心爹娘早逝,而今连亲妹子也不得相见。

  林筱樵躲在房里哭泣,丁勤花回房瞧见,劝道:“别哭了,来弟从此是石园的人,这样也好,石不华不会亏待她的。”

  “她怎能这样……这不等于卖了来弟?”筱樵暗怅闵杏妃拆散她们姊妹。“以后,我还能见到来弟吗?”

  丁勤花不知道。“别怨你舅妈,其实她也不是坏人!只是太会替自己打算,缺少仁恕之心,真要怪就怪你舅舅没用吧!”

  筱樵不懂这些,她只想把来弟找回来。

  “找她回来做什么?从早到晚作牛作马,做到磨破双掌嫩皮也换不到一顿好饭吃,人也变得沉默畏缩,成天精神恍然不安……唉,想想,我倒宁愿看她毛病恁多时的模样。”

  “跟了石大爷,日子就好过吗?”

  “回想住在石园时那种富裕的日子,你应该反过来羡慕来弟才是。”

  林筱樵沉默,两行眼泪直坠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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