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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络绎不绝的吆喝声响,各式各样走卒贩夫,群聚一齐。眼下安定富足,如同盛开中的昙花,不知是否眨眼间便转为凋零,无人知晓。

  景华抬眼,视线所及老弱妇孺皆与自身擦肩而过,有人欢笑,有人木然,有人愁苦,更有人泫然欲泣,不知为何堕泪。

  离开行馆,他们来到离边境最近的一座要邑,终年受战火波及,饱受摧残,却辛勤地在其中求生存。

  因此,这里百姓来自国家边陲流散的子民,形成各种不同生活习性,彼此倒也能互敬互助,怡然自得。

  “累吗?要不歇歇?”邦焰手握缰绳牵马,一手将她握得紧紧,后头跟着一票随他大江南北走闯的兄弟,虽是武夫,眼中却无暴戾之气。

  然而,个个身手利落深厚,才能在一群残暴的兵将之中,将景华悍然地带走,并且全身而退。

  “不,再走远些。”景华回头瞧了后边儿的男人们,个个神色自若。“或是找个地方让师傅们歇腿?”

  “你累了,咱们就停。不累,便继续走。”邦焰体贴的说,以她为最主要的考虑。

  他不是个心细的人,应当是有自己的脾性,同他与底下同行的师傅说话里,就知道他的性子和他的眼眸一样,那样的尖锐、那样的执着,那样的不容妥协。景华都清楚,他是处处迁就着她的。

  若不是待她心思密如发,她不会愿为化作一池春水,违背自己,也辜负所有寄望在自己身上的中山百姓。

  最后,她选择和他一道走。蒙住自己的良心,让它看不见未来的变化,也无暇去细究其中的是非对错。

  他说:人生只有一次,不为谁活;要做,便做自己的主人。

  他说得恳切,那锐直的眼神,求她不要离去,求她停留在他的身边,更求她能深情的回应。景华从没见过有人是这般委屈的哀求她。

  彷佛她一走,也让他的世界是毁天灭地的崩裂开来。景华不忍,已动凡心。

  “邦焰,走到我再也走不动,才停。好吗?”或许离中山越远,她就能越清静,不再挂心。

  他紧紧握住她的掌心,知晓她的挣扎。“你说的,都好。”只要她不走,要到天涯海角,他也愿一路跟随。

  细薄的汗水滑过她的面颊,渗进景华的眼里,她感到微微的刺疼,停下脚步。

  “怎了?”邦焰蹙眉,不愿她有半点闪失。“风沙吹进眼里了?”

  景华摇摇头,抹去眼角的刺痛,再度睁眼,却见到一旁有个孩子可怜无依的跪在街角,浑身脏恶模样狼狈,手脚上皆布满伤口,甚至有的还发脓成疮。

  卖、身、葬、父!

  这四个字印入景华的眼帘,心坎似无声地被砍一刀,深深地,让她几乎要喘不过气。

  再抬头,一批脖上困着粗绳,腕上箍着手铐的罪犯鱼贯经过,擦身之前,还冷冷地瞧了景华一眼。

  那眼神,透露着对命运无奈的屈服。纵然是千言万语,也道不尽身受其害,说不完身受其苦。满腹仇恨终化作在上者一手操弄的干戈之下,将那不愿不服的怨气,转换成手持的兵刃上,狠狠地砍向同为人身的敌方。

  她眼睁睁见人间成炼狱,却想想独善其身?景华退了一步,心窝被突地迎来的无辜眼神,给撞得四分五裂。

  若她一走,会毁了多少安康富足的家园?任中山国被铁骑踏成平地、血流成河,终消失在史册上,成为史官笔下害中山走向灭绝的灾星。

  “景华?”她发怔着,痴傻地望着那群经过的罪俘。

  她没有说话,仅是望着、心底痛着,那种消蚀的痛感,渗入五腑六脏,而后隐隐地沁出她的肌肤,令人撼动不已。

  “不要再看了、不要再看了!”邦焰一把将她的两眼蒙起,不准再有外力去动摇她不甚坚定的决心。

  景华仍旧没有说话,像座木雕的娃娃那般死寂……而泪水,却悄悄地滑落在邦焰的掌心。

  那是,她说不出来的话语……

  夜里,静得宛若死地里的沉寂;隐隐地,风吹树摇。

  一抹素白的身影,被夹杂在这一夜沉默的大地。

  “你要去哪里?”极为隐忍情绪的嗓音低低问起,遭夜风吹散至无人的境地。而那里,专司收容哀愁人心底,最难掩悲恸的伤。

  他的无奈,被收藏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寂寞边境中,永不见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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