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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她没爱过他,那……往昔的相持相依、相知相属,算什么?一个手段?一个复仇意念?一场戏?她怎能把这场戏演得这样淋漓尽致,演得他交付真心,却得不到相同回馈?

  她并不想毁去整个苏家,冤有头、债有主啊!但吵架当头。她只能用下意识去作反应。

  “是的,毁掉苏家才能消我心头恨,我要那些对我不仁的人,全尝到苦果。”果然,他没猜错,造就他,再毁去他,是成是败都操纵在她手中,摆布他的性命是她计划中的一个环结。“再问你一事,为什么要对我献身?”

  他绝望了,不再恋情、眷爱,放手感情,任这段烟消云散。口中含涩,冷淡一哂,他不知道世间还有什么东西可以被相信。

  “我要你替我除去玉姨娘,可惜,你办不到!你是个懦夫,被家人驱逐,还眼巴巴的拿他们当亲人看待;母亲被害,你却连个仲裁者都不敢当,你眼睛瞎了、被发配边疆,你……”予蓝硬着头皮张扬自己的强势,不让那段柔软感情浮出台面,要她为情爱放下家恨,她做不到啊!

  “够了,不要再往下说。”他终于被她逼的大吼。

  “原来,你也会生气?可是,你弄错对象,对你做那些事的人是玉姨娘,不是我!”她也对他大声叫嚷。

  “你和她没什么差别,你们一样虚伪、一样奸诡,一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居然拿她和玉姨娘相比?这些年她时时刻刻守在他身边,寸步不敢离,怕他寒、怕他饥渴;她为他日日夜夜念医书,只盼他治好自己的眼睛,当个顶天立地的伟岸男儿;她为他持家,为他喜而喜、悲而悲,为他献上心、献上贞操……他居然说她和害死他娘亲的女人没差别!?是她太笨?还是爱情太欺人?不,她再不准人欺她一分!绝不!

  挺起腰,她要站得比谁都直!“你说对了,我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女人,只有苏家人和孟家下场一样,个个贫困无依,个个哀恸沉重,我才会心满意足。”

  情断义绝,她亲手截断他们的情爱,她看清他脸上的哀戚,也看见自己无助的心情,但时势环境逼她不能退。

  “好,既然这是你要的,我就为你办到,苏家欠你的部分,一定会还得清清楚楚,不亏欠你一分一毫。”甩开衣服,他愤然走出门外。砰!一声用力撞击,直直撞上她心间。

  到最终,她仍是敌不过他心目中的苏家人,多年真心换得今日梦醒,不管她再努力、再尽心都没用的,是不是当情势对立,他就要站到对面,与她为敌了?

  看着他远离的沉重步伐,一声声都踩上心坎,迫的她喘息不过。她成功了,这些年她一直努力想惹出他的脾气,却始终没成功,这回他真的火大,却也宣告了他们结束。

  也好,就这样大吵一架,然后两个人就算了!从此不用相思、不用怀念,断得干净利落,再无牵扯。

  他收回他的感情,她捧回她的心,不负不欠。可是……心碎了啊……怎么缝、怎么补,才能补出完整?

  会不会往后,再经历一段似曾相识,心就会兀自疼痛?会不会记忆封锁不住,跳出来泛滥成灾,淹没她的心、她的知觉?

  会不会未来,她再无情无泪,活着只是为了呼吸,再无喜怒感动?他说了要为她复仇,可是她一点都不快乐呀!

  泪不停不停落下,心不断不断抽搐……可是,家仇不能不报,她等过漫漫十年,怎能说放弃?

  爹爹、娘、青儿、橙儿、墨儿都在等着她呢1

  仇不能不报、恨不能放弃,就算经过这一着,轮到她欠下他,她愿用一生的不快乐、用一辈子的孤寡来偿还。

  掘口深深的井,刨出心脏,扔了、埋了,压上重重石块,骗自己从不曾爱过,让苦痛消失,让她再也不识幸福……

  自那日争执后,他再也没回来过,或浅住在药铺里,成日成夜工作,他用忙碌来安定自己不肯安定的心。

  在家中,予蓝也和他相同,她做过一双又一双的鞋子,缝过一件又一件的袄子、衫裤,眼睛花了,她揉揉,继续穿针引线,背酸了,捶捶捏捏两三下,又继续剪布裁衣。

  “予蓝姐姐,你和少爷到底怎么了?他不回来,你不说话,弄得我和翠玉姐姐心不安妥。你们是不是吵架了?要不要我们做一桌子菜,邀大少爷回来,你们说说乐乐,有再大的怒气也会消了。”珍珠在她耳边聒噪,予蓝没听进去半句。

  “予蓝姐姐,大少爷脾气一向温和,只要你去向他说声抱歉,事情就过去了。”翠玉看着日渐消瘦的予蓝,眼里浮出淡淡泪水。

  停下针线,予蓝抬头看看窗外,天黑了,一日又过去,再不加点紧,会来不及的,咬咬唇,她又继续手中的工作。

  “你到底是怎么了,说说嘛!不说出来,我们怎么帮你?”珍珠抢下她手中针线,不准她再低头。

  “我没事,我只是赶着要把这些衣裳完工。”嘴里应着珍珠,眼睛看向门外,今天……他又不回来。

  可是,他回来作啥?回来面对一个跟玉姨娘一样,面目可憎的女人吗?要是她,她也躲得远远的。苦笑在脸上一闪而过,摇摇头,她重新拿起桌上的散布。

  “你赶这些衣裳做什么?你这些日子裁裁缝缝做的衣服,大少爷可以穿上一整年了。”翠玉抢下她手上的布,不准她再动手。

  “再过几天,我就要回石头村去,现下不做,要留到什么时候做?这些年,他穿惯了我亲手缝的衣服……我怕他不习惯啊!”

  “既然放心不下大少爷,为什么不留下呢?大少爷要娶你为妾的呀!”

  这会儿,他还愿意迎她为妾吗?恐怕是不愿意了吧,在他眼中,她是狰狞可怖的女人。

  这回她没答话,低下头径自沉思。“至少,你吃点东西吧!你不吃不喝,瘦成这样,大少爷会心疼的。”

  心疼?她再招惹不起他的心疼了,对她,他还剩下什么?情湮灭了、爱飞散了、心疼不再……只剩无奈和憎厌。

  手上没了东西,她独自走出湘园,走入书斋。

  今年的梅花提早开的热烈,一定能结出累累的丰硕梅子,还记得往昔,看到这番盛况,她都会高兴地在树下手舞足蹈,拉起他跳起不像样的舞蹈。

  湖面结下一层寒霜,那年她在里面放养不少鱼,他们总在夏日午后,到这里垂钓。她念书、他握钓竿,他的感觉很敏锐,鱼一上钩,就能准确无误把鱼给钓起。

  有回,连连几日都是同一种鱼上钩,吃过好几天,吃得她看到那鱼都想呕吐,可是或浅没半分埋怨,仍然把吃不完的鱼给吞进肚子里。

  他是脾气相当相当好的主子,他事事替人着想,不介意被占便宜、不在乎自己吃亏,他总是体恤她、在意她的感受,这样的男人,她居然还要跟他辩、还要处处嫌弃……他们之间存在的,除了仇怨,还有性格的差异吧!

  腊月初十,再过几天,就要动身回石头村,妹妹们会记得这个约定吗?从领口拉出镶上链子的断玉,他们一家人会在这次团圆?爹、娘,请你们在天相佑!

  站在湖边,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扫过,今夜天更寒了,他在药铺里可有吃好睡好?或者该让珍珠送几件衾裘过去……缓步往回走,她再度走回湘园。

  人未至,她就听见玉夫人的怒骂声,进房,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嘴边淡淡的笑容全是鄙夷。

  “予蓝姨娘,你好大的架子,想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啊!”

  她不说话,看着她的眼中有着强烈恨意。这种人从不心虚?害人、伤人不会让她觉得愧疚?蛇蝎再毒也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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