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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他不爱心痛感受,不爱那一条条伤疤提醒她的不堪过往。他习惯将介意的事情消灭,不教它们影响自己,所以,为着心情着想,他决心改造初蕊的背脊。

  “整型医生?你嫌我的眼睛不够大、脸皮太松、法令纹明显?”乱举了一大堆,她实在不明白,有什么道理,必须看整型医生。

  “他会把你背上的疤除去。”

  背上的疤……是啊,优渥的日子过得太多,他不提,她几乎忘记自己有一片可怕的背脊,横的竖的,纵横交错,交错出一副可怕景色。

  她没忘记因为这片疤,她在师父眼底看见怜悯,学校护士看见它们,甚至当场落泪。那是她前世欠给父母亲的记录,是她永远无法抹去的自卑,咬唇,他伤到她的痛处,痛极了,却不敢喊救命。

  “对不起。”初蕊说。

  对不起,她再努力都当不了完美商品;对不起,她对自己的瑕疵无能为力。他在她身上花的钱,足可以换得更好的服务。

  卑微感上升,寒栗传过,她对他,真的抱歉。

  他没听进去她的对不起,她却以为他不屑自己的道歉。恼怒了对吧?买到瑕疵品却不能退货,他肯定千百般懊恼。

  推开他,她想背过身,安慰可怜的自尊心,却又害怕他看见自己残破部分。

  “你做什么?”浓眉挑起,他横眼望住她的退却。

  “没、没有。”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勉强逼出几句话撑场面。“我只想啊……只是在想,正常男女在这种场合,应该说什么话比较不尴尬。”

  “我们的关系不一样。”他难得地回了她的话。

  她却也难得地曲解他的话。

  当然不一样,人家是男欢女爱,不管是论爱情或半晌贪欢,总是啊两人站在对等关系,你情我愿,背过身谁不欠谁。

  而她之于他,是豢养、是宠物、是月虹家后院那一大片见不了底的森林鸟。啾啾夜啼,哭谁弄破它的巢,害它归不了巢、寻不着家,他给了她金笼子、喂给她上等饲料,她该用尽力气引吭高歌,博得他短暂快乐才是。

  “是不一样啊!”仍然尴尬,同样干笑,她的笑容已不只只是勉强。“你没送我玫瑰,没给我一个美丽的烛光晚宴,你随随便便夺走纯情少女的初夜,不知道是老天爷对你太好,还是上天对我太坏。”

  越说……越拧……倏地,初蕊住口。

  乱了,她在说什么鬼话?居然和主人计较起玫瑰和浪漫?疯了,她肯定疯病不轻,才会忘记自己的定位。

  雍叡看她,玫瑰?院子里不是种了一大畦?烛光晚餐?他哪一顿没把她喂饱?

  如果她还嫌老天对她太坏,那么她该回去过过苦日子,两相对照后,再来跟他讨论这个问题。

  没认真她的话,雍叡别过头,发现桌上手机震动,拉开棉被,起身。

  生气了吗?初蕊望住他的背,没看见他拿手机,只看见他进起居室,咬住下唇,不晓得该怎么办。

  要不要走到他背后,环住他的腰说声对不起,说自己太贪心,说她不过是开玩笑,没有其他意思,她不要玫瑰或晚餐,事实上,他给的东西已经多到让她好感激。

  坐起身,十指扭绞着棉被,她气恨自己,不是清楚自己不过是商品吗?商品怎能向主人要求待遇?商品自怎能计较好坏?

  他要找来整型医生把商品整出价值感,有什么错误?买家本希望手上的东西完整无瑕呀!她凭什么自卑自怜?那是身为主人的权利。

  他没说错,他们本就不是普通的男女关系,他们不能拿到天秤两端相秤,寻找公平定位,她到底呀、到底在期盼些什么?

  笨初蕊、坏初蕊,贪心向来坏事,难道你得到的还不够多吗?想想月虹的身不由己,想想阿爸阿母的悲哀,想想社会上无数存活困难的人们,她到底还想多要些什么?

  他已经听见她的声音,会回答她的问题不是?他回来的次数增加了不是?他甚至拨空回来陪她看母鸟教小鸟展翅,他是那么忙、那么忙的男人啊!你怎能不感动、怎还能用贪婪让他生气?

  “范初蕊,你真的欠他一句对不起。”

  下床,赤裸的双足踩在地毯上,她缓缓走近起居室,不停在心中练习对不起三个字。

  绕过屏风,进入起居室,四下搜寻,心沉入谷底。他走了,连一句对不起都不肯听……

  “对不起,不会了,我发誓再不会不识好歹。”

  对天起誓,她缓缓跪下,这夜,她逼自己牢牢记取身分,不准僭越。

  雍叡不是因为生气初蕊的无心话离开,他是接到了紧急消息,才匆匆驾车出门。

  义父病危,医生开出通知,他在最短的时间驾车到医院。

  “雍叡哥!”

  随着一声轻喊,纤细身子投入他胸怀,那是时宁,他未来的妻。

  “别怕,我在。”短短两句,他安抚了时宁。

  环住她的肩,他们一起走入病房,秦玉观四周站满人,看见雍叡和时宁,他挥挥手,示意所有人离开。

  “女儿,过来。”

  是回光返照,他的精神比平日好,半靠枕头,面对死亡不畏怯,秦玉观雍容态度让人钦佩。

  “爸爸……”时宁扑进父亲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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