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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优的卧房不大,但是干净整齐,就像她这个人,有条不紊。

  一张方桌,凌乱的文具品收拾得妥妥贴贴,架上的几本书按版本大小排列得整整齐齐。床罩是最简单的式样,一个包套,没有蕾丝、垂帘。一盏桌灯、一个贴壁橱柜,再无多余物品。

  “帮我把柜子左下方的行李袋拿出来好吗?”于优说。

  打开衣柜,十套不到的衣服,整整齐齐挂上,显然她对美丽的要求不多。

  “我以为年轻女孩的房间,都会有一堆可爱的娃娃布偶,再不然,几枝花、几件手工艺品、一些瓶瓶罐罐,总是免不了。”

  “我要怎么回答你呢?第一,我二十八岁,不是年轻小女生。第二,我房间不能有太多东西,那会妨碍我的行动。”没有苦涩和自怜,她只是清楚表示出自我。

  “我……”

  “说这些,不是要博得你的同情,更不是要引出你的罪恶感,我要你知道,虽然我的脚残废了,我的心并没有残障,我把自己照管得很好,生活得很自在,我甚至可以不靠别人就养活自己,而且养得还不错。”

  “这点无庸置疑,爸爸告诉我,你和其他房客一样付他房租。”

  “是啊!哪天我死了,说不定还有钱可以成立基金会,资助爱音乐却没有能力学音乐的小孩子。”

  “你在跟我炫耀财富?”

  “若我的炫耀能让你减少罪恶,我不介意炫耀。”她笑开。

  “不能替自己多着想吗?”他语重心长。“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从我们认识开始,你都在替我着想。”这个事实让他愧疚不已。

  “那是我欠你的啊!”

  “欠?你被我洗脑了。”那些年,他总是对她咆哮,说她鸠占鹊巢,说她抢走他所有幸福。

  “忘记吗?我吃掉你一抽屉巧克力,我分散胡阿姨对你的注意力,我的母亲抢走你的父亲,我不顾你的意愿登堂人室,厚起脸皮硬要当你妹妹……”

  “不!这些罪名都不成立。巧克力是我自愿送你,妈咪教你弹钢琴是我的鼓吹,再加上你的天分,至于你母亲抢走我父亲……小优,我们都是成年人了,可是,直到最近,我才学会一件事。”

  “哪件事要你这位资优儿,花那么多年时间来学习?”轻笑,她的笑容一向能安抚他的情绪,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

  “我学会感情不能被勉强,爸爸和妈妈,他们都是好人,他们不讨厌彼此,甚至可以说得上喜欢,即便如此,终不足以让他们长相厮守。”

  “很高兴,你心中不再有恨。”他真正释怀了。

  “在感情方面,我幼稚得像个孩子。”

  想起爸和娟姨出殡当天,他和妈咪谈开,谈出那些陈年往事,那是爸爸长久相瞒的事情,有点傻,早该说破的,爸爸并不会因此失去他……

  想起那天,他和妈妈找了一家咖啡厅坐下……

  坐在咖啡馆里,屋外的雨越下越大,今年的天气太怪,连连阴雨不断。

  咖啡的香味弥漫在鼻息间久久不散,轻快的音乐声声传,传进人们灵魂深处。

  “英丰,妈妈有张照片给你看。”她主动延续话题。她侧身,在包包里取出皮夹,拿来一张泛黄照片。照片里是一个专注演奏小提琴的男子,三十岁上下,一袭正式礼服,戴着一副近视眼镜,飒飒英姿,在当年不知迷惑多少颗少女心。

  “他是……”就是他吗?妈咪心中的男人。

  “庄明彦,我的小提琴老师。在大学里,我主修钢琴,副修长笛和声乐。在一次学校办的音乐飨宴中,我碰上他,他精湛的演奏技巧、英挺的外貌……我想,那算一见钟情吧!于是在繁重的功课压力之外,我又多修了一科小提琴,并聘请他当我的小提琴家教。”

  啜饮一口咖啡,胡幸慧甜蜜娇羞的笑容宛若青春少女。

  “我爱他,真的爱他,爱得热烈、爱得狂炽,我们结合的不仅仅是身心,还有灵魂。谈起音乐,我们能谈上一日夜都不止休,他崇拜柴可夫斯基,希望能在有生之年,写出一出旷世音乐剧,我们日日夜夜忙碌着,为了我们的梦想、我们的生命……那段时间,是我人生最快乐的一段。”

  想起那年,她久久不语,沉浸在美丽的回忆中。

  “后来呢?什么事情造成你们的分离?”储英丰插口。

  “他生病了,肝癌末期。他住院的第一天,下了课,我带着鲜花水果到医院探视,却发现有一个自称庄太太的年轻妇女在照顾他。当着她的面,他不能跟我解释什么,但是,我在他眼里看到好多的抱歉,刹那间,我原谅他了,不怒不怨,爱到深处,果真是无怨无尤。

  不怪他,真的,怪只怪老天让我们相遇太晚。一个星期不到,他死了,留下一堆谱和一把小提琴给我……他的妻子说,那把琴是他全身上下唯一值钱的东西,留给我,是要我珍惜自己的天分。”

  拭去眼角泪水,她自嘲地笑笑。“我哪里有天分?我的辨音度不够敏锐,毕竟二十岁才碰小提琴是太慢了。我懂他把小提琴留给我的真正意思——他爱我,此生只爱我一个人。”

  “后来呢?你怎会嫁给爸爸?”“你爸爸是我的学长,老师死后不久,我居然发现自己怀孕,那个年代,未婚生子是件大事,连路人都有权利对你大大鞭笞一番。

  知道自己怀孕,我吓坏了,根本不晓得要怎么办,从医院出来,我漫无目的四处走,走过多久我一点概念都没有,后来据说是走到淡水河边。

  说真的,在那种情况下,我想过,也许死了就一了百了,不用面对别人的轻蔑,不用面对父母的苛责,说不定,我还能上天下地,把‘他’找到,共续前缘。”

  她顿一顿,抬头看着儿子。“告诉你,这是一个蠢念头,当时,我要是死了,就不能生出你这个优秀儿子,不能在世界各处留下我的乐声。生命是美丽灿烂的,你永远不能预知明天出现在你眼前的,会是怎样的惊奇。”

  “你的意思是说,我是庄明彦的儿子?”他惊讶地握紧双拳,怎会……

  “不!你是睿哲的儿子,他养你、教育你、夜夜念童话书陪你入眠,而明彦……他甚至连有你都不知道。说你是明彦的儿子,不仅我对不起睿哲,你更对不起他。”

  “我……”光这一点,他凭什么恨父亲?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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