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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关系,才让一厢情愿的宋伊人肝肠寸断,猝死于意外,他不是直接的刽子手,却是推波助澜的始作俑者。

  “说到这里,明惠,班上复飞考进行到哪里了?可以请你明天抒发经一科的进度表交给我吗?”程如兰认真地问。这个要求当场令李明惠愕然。程如兰是班导,复习考的进程应该了若指掌,为何反倒向她询问?但程如兰不是第一次行止异常,李明惠一向是个懂事的好学生老师左右手,她识趣地应和:“可以啊!我明天一早就交给老师。”

  安曦面无异状,内心清晰无比;真正的程如兰这几天忙着填补空白的三个多月,她必是敏感的察知在迷茫昏蒙时做了一些她想不起来的事,她小心地不露破绽,努力恢复以入的记忆和旧时的生活态度,尤其是和沈维良的关系,安曦不经意看到,她和沈维良在背后十指交握,他们重新获得了彼此。伊人呢?还会有谁记得她?

  一股愤慨油然而生,他蹲下身,除去泥巴狗嘴上的安全罩,解开它脖子上的绳勾,亲昵地拍拍它的背脊,凑在它的耳边,悄悄下着命令:“泥巴,快去,看到那个漂亮的女人了吗?你曾经想咬她的,记得吗?现在就去吓吓她,我绝不会骗你,快去!”没有人听见表情善的他耳语些什么,他怂恿着泥巴,渴望再一次看到失控的程如兰离魂,他要宋伊人回来,不顾一切要她回来。

  得到自由的泥巴,轻松地伸展腰身,抖抖纠结的毛发,对着空气档闻西嗅,没有做出攻击的预备动作,反而原地抓耳挠腮起来。他不耐地皱起眉头,沉声下令:“去啊!不去我扁你。”

  这句威胁它仿佛听懂了,畏首畏尾地看了看安曦,慢吞吞向前走去,停在程如兰足前。目光聚集下、泥巴没有符合主人的期待长毛直竖、张牙舞爪、做出常有的备战姿态,它低低呜鸣,一下一下地舔起程如兰的脚趾来,讨好地摇尾乞怜。程如兰不疑有他,俯身搔搔狗儿的颈项,妖声逗弄:“安曦的小狗吗?叫什么名字?”

  安曦泄了气,伴随失望而来的,是大量的愤怒,源源推动着他,让他未及细想就下了决定。他霍然直起身,屈起了拳头,迎向沈维良,冷不防欺身过去。沈维良的注意力完全在未婚妻身上,笑容持续着,当饱含恕意的挥击扫过下颚,血腥味直窜口鼻时,他还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已仰倒在地。安曦横跨在他腰腹,拳头精准地落在那张完美的面庞上,每一拳都附加一句怒责:“都是你、都是你,是你这个混蛋!是你杀了她!就是你!”

  一声尖叫刺耳地响起,李明惠冲上前企图制止疯狂的安曦,“住手啦,你发什么疯啊!”安曦打红了眼,挥臂将她甩了几步远。程如兰怔上半天回神后,除了尖叫还是尖叫,尖叫声引起了程家父母的注意,前后奔赴现场,程父不加思索,一举擒抱住失去理性的安曦,拚命将他拖离毫无还手余地的沈维良。安曦扭动挣扎,余怒未消;沈维良奋力昂起上身,一脸红肿,又惊又惧,鲜血不断从鼻孔淌下;程如兰扶起他,泪眼汪汪,“你有没有怎样?真是太过分了……”

  “安曦你神经痛,你被鬼附身啊!”李明惠不敢置信,爬起来后直打颤。

  “年轻人,到底是怎么回事?维良得罪你了吗?你们是第一次见面吧?”程每压抑住慌乱,朝双臂被控制住的安曦质问。他狠瞪着沈维良,“问那个混蛋啊!他心里有数。”

  没头没脑的回答终于惹火了程如兰,她起身回头,走向安曦,挥手便是一记麻辣的耳光,“打你这个没教养的学生!你今天要是说不出个合理的解释,别想再待在这所学校。”

  “谁希罕!”他仰起下巴,悴了一口,怒视她和沈维良,咬牙切齿,“别以为你们可以逍遥,我要你们永远记和宋伊人、宋伊人、宋伊人……”三个字如同符咒,把每个人都钉住不动。程父松开他,默不作声和程母对望;程如兰瞪目呆立,半晌合不拢嘴,沈维良忍着错眩,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抹去一嘴殷红,“你认识伊人?”安曦揉了揉发痛的指节,紧绷着脸,牵起缩在角落的泥巴,系好颈圈,拍拍脏污的裤管做着离开的准备动作。

  “我问你的话你还没回答,你和伊人是什么关系?”沈维良按住他的肩头。他不客气地挥落沈维良的手,再狎近对方的侧脸,状似耳语;“你没有资格知道。你们一定会记得宋伊人,可惜不会让你们很愉快。”没有人再拦住他,没有人打破沉默。

  他自行步出程家,抬首望向明亮无云的天际,轻轻说了声:“伊人再见”风款款吹来,遣蜷环绕他,似无声的抚慰。他垂首看着沾着血渍的右手,一滴泪从眼角滑落。他请了两天假,对内对外都称病,病名是肠胃不适,拉肚子。但是时候到了他照样吃饭,吃完便上床发呆,发完呆便昏睡,病容看不出来,比平日沉默倒是真的,走到哪里都挂着兴味索然的表情,问不出个梗。

  他妈妈忍着不发作,坐在楼梯口最醒目的位置上观察他的动向,他也不以为然,经过电话机时总会望上一眼,电话多数时哑然无声,偶尔响上一次又都是找他奶奶的,就是没有学校的来电。程如兰没有告他的状。第二天,他确实了这个事实,心里并无侥幸的窃喜,只有省却麻烦的轻松。可惜空洞的感觉并没有放过他,镇日如影随形,耳机里狂闹的舞曲遮蔽不了,专心做深呼吸却烦躁得想吼叫。

  念头一转,趁奶奶出门,把泥巴偷偷抓进房里训练喝酒,酒是他奶奶精心泡制的宝贝人萋酒,才灌了三小杯泥巴就不支倒地趴在地猛吐舌,乐趣尽失。缺乏小酌对象,他独自啜饮着闷酒,喝洒经验屈指可数,只觉得还算顺口,一杯接着一杯,无聊了,还从坛子里挖出一小截像手指的华肉,咬了一口,淡而无味,随手扔给地上发出怪叫的泥巴。

  酒精逐渐发挥了力道,他浑身暖和,筋骨松弛,半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身躯像浮游在云端,软绵绵失重无依,但紧黏不放的虚无感终至消失了。眼帘慢慢垂下,刚密合不久,就有人在叫唤他。

  “安曦?安曦?”似远或近,似熟悉又陌生,总之,不是他奶奶。“安曦醒来,安曦?”固执地不睁开疲倦的眼皮,叫唤的声音于是更坚持,音量放大,仍唤不配他。鼻尖突然被用力捏紧,阻止氧气通过,他不由得张嘴呼吸,费力地张开惺忪的眼,和一双带着笑意的黑眸相对。

  他花了数秒钟清醒,整个人惊坐起,背抵床头,两眼发直,如坠五里雾中。但绝非雾里看花,那影像太真实了,倚在床尾的年轻女人,一身素净白衫连身裙,小麦肤色,巧笑嫣然,酒涡时不时在颊畔出现打招呼,眸子圆黑莹亮,两股乌黑发辫垂至胸口,健美的小腿在床边俏皮地晃荡,她又唤了声:“嗨!安曦”

  “伊人吗?”他试探地喊,那形貌,活脱脱是相片中人。

  “不认得我了?”她下了地,走到他面前,歪着头打量他的醉态,小嘴椰榆他。“年纪轻轻学人家藉酒浇愁叫喔?”

  “我没有,我只是……”想念你。说不出口,眼里是不停的湿润。他作梦了,一定是,左右手轮流抹拭眼角,移开,伊人依旧栩栩如生。他探手出云,指腹滑过她的面颊,擦过她的发辫,停在她的手心,温凉如昔,触感似真。他目不转睛地端详她的五官,每一寸肌肤,他甚至瞥到了她耳后下方有一小块青色胎记,他嗫嚅地说:“我终于看见你了,真正的你……”

  “是啊,真正的我。”她轻拍他的面颊,他闻到了她身上说不出名字的淡淡花香,随着她的动作扬芬,令人忍不住心生愉悦。他忙不迭问:“你不会走了吧?你会留下吗?”奇迹出现了吗?有更好的方法让她留在人间人吗?

  她笑而不语,执起他的手,“走,一起去个地方。”“去哪里?”她还是不答,牵起他一道站在他的窗前,只手推开窗子,凉风立刻扑面而来。天光明亮,云朵飘移,不知谁家播放的流行歌曲随风传来,软绵绵唱着……“爱你无计可施,你明白吗……”深深唱动他的心,他握紧她的手。他注意到她不畏光了,大方地迎向初冬的太阳,不禁为她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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