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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她不明所以的止步,他已将伞柄撒塞进她手心,“老师,伞给你,前面人多,我先走了。”

  来不及问明,他大踏步疾走,瘦苗的身影交错在一群打扫校园的学生之中,转眼不见了。

  几个学生看见了她,敷衍地行个举手礼,彼此交换一样的眼神。

  她大约明白了什么,不以为意的笑了。安曦不想两个人并行成为校园焦点,她的话题方歇,不宜再掀涟漪。

  “看你平时满不在乎的酷样,没想到也有细心的时候。”她自言自语着,胸口忽然轻松了起来,两个月来这所学校给予的无形压力骤然减轻了不少,她不再孤独地抵抗所有的质疑目光,有人诚心地接纳了她,即使就那么一个人。

  她泰然自若的撑着那把醒目的黑伞,在秋高气爽的天候里,踢行在此起彼落的注目中。

  她不叫程如兰,那么她叫什么?

  足足有两天,他无法将盘恒在脑袋里的呐喊驱离。如果那天没这么巧让她发现他在等她,他该已听到了答案,而答案会是什么?

  苦恼地抓爬着一头刺青短发,筷子上的宫保鸡丁吸引力骤降,他一贯的直肠肚得不到结论,少有的打结了。

  桌面多了一个餐盘,对座有人一屁股坐下,向前贴着他耳朵说:“喂,大头说李明惠看见他没在瞪他了,只是还是不回信,可不可以请你在传一下信,最好把她约出来,他说礼拜天再请你……”

  他狠狠白了黑面一眼,摆起阴郁的脸色闷声不吭。

  “还在生气呦?别那么火吗!人家表妹什么时候被男生那样瞧扁了?你光吃不说话,她坐冷板凳这么久当然不爽,她老头是那一带的狠角色,不给你一点颜色看怎么行!”

  “……”他摸摸好不容易消肿的鼻梁,翻白眼瞪着黑面。

  “两锅姜母鸡,怎么样?大头说叫他表妹向你道歉,误会吗!”

  “免了,我对那个蛇蝎美人一点兴趣也没有。妈的,差点打歪我的鼻子,你以为我有个有钱的老子让我去整容啊?我连那枚魔女的眼睛鼻子都没看清楚就被兄弟海扁,靠!一肚子姜母鸭都快吐出来了!叫大头自己想办法,我不想鸟这件事。”一想到那狂流的鼻血把程如兰的裙摆染成满江红就反胃,程如兰的度量不是普通的好,报销了一件裙子一句微词都没有,相信换作是心狠手辣的魔女,他恐怕已身首异处。

  “考虑看看嘛!两锅分两次吃也行啊!”

  “耶?你这么热心干嘛?不是看上魔女了吧?劝你把命留着好好等毕业,你要是死在她手里我绝不会去灵堂拜你。”

  “喂!很毒哦你……”

  黑面的话被中断,狭小的桌面再度挤入第三个餐盘,丰盛的程度比起两个男生的有过之而无不及,不约而同向上望,是笑脸迎人的程如兰。

  “老师……”黑面自动起身让座,程如兰摇头按下他的肩膀,没有入座的意思。

  “安曦,我吃不下,帮忙解决,别浪费了。”语出惊人,她瞥了他一眼,那一眼只有短短两秒,两秒里言语无限。

  他来不及做出反应,她已爽快的离开,停留的时间极为短暂。

  “吃不下?不会吧?”黑面两眼发直,瞪着餐盘里的菜色,每一样菜堆积如小丘隆起,因为教职员人数不多,给菜的量通常没有限制。“真奇怪,吃不下为什么叫了一大盘?

  哇!跟关爷一样猛,她这么瘦,平时胃口有这么大么?”

  安曦没有回答,静静看着程如兰刻意留下的午膳,上面没有动过的痕迹。他和她面对面用餐过几次,她通常象征性的挑了几口菜便不在进食,净是喝汤,不似为了瘦身,她通常看也不看一眼那些热气四溢的食物,就毫不留恋的全盘推给他。印象所及,开学之初,她进餐的次数屈指可数,为了让他饱腹,她果真准时每天做这个多余的动作,只为了他?

  “只为了他”这个推想像一股漫升的暖流,瞬间包围住他,他甚至想不起丁点的回忆有谁可为了他特意做一件事,他奶奶不算,他奶奶做事从不征求他的意见,更不介意他的喜恶。

  “呐,我现在要好好吃饭了,你别再和我说话,一句话都不准说。”他郑重向黑面宣告,拿起筷子,对准那几座小丘,心无旁和的吃起来。

  想继续插嘴的黑面,见他一副神圣的模样咬嚼食物,吞下就要出口的疑问,“有真么好吃吗?”

  没有约定、没有暗示,在小径入口的相遇成了他和程如兰每天的必经仪式。

  起初两次她特别诧异,不明白为什么总能在固定的时间遇上这位大男生,第三次终于会意,他刻意等待她一道走完这段路径,这个事实在她心里反覆犹豫,劝阻他的话最终未说出口。

  因为他的理由听起来很恰当……“这条路有时候会冒出蛇来,怪虫也很多,我帮老师注意一下,被要到不太妙。”

  而且他的态度自然不别扭,安静地傍着她走,总在适当的时候扶她一把,隔开头顶横生的枝叶,替她遮蔽从枯枝缝隙洒落的光线。偶尔林间出现带着狗巡走私人竹林的农人,他会动作敏捷地挡在前面,直到危机解除。

  再者,这段并肩的过程一点也不无聊,不必她努力找话题,他总能开启话端,内容不外乎是他奶奶的怪吝事迹、他奶奶对他失踪多年父亲的行踪守口如瓶、校园里狗皮倒灶的捣蛋事件、关爷生猛的八卦消息,把她逗得咯咯笑不停。“拜托,安曦停一下,我肚子好痛。”偶尔她会笑得直不起腰,甚至差点滑下小坡,看的他目瞪口呆,一脸困惑和尴尬;为什么让自己愤恨不已的事,在她眼里充满了笑点。

  “安曦你好可爱。”她末尾的评语总是那么一句,很少换新,不是很令他满意,但是她笑得这么起劲,笑到心坎里,苍白的面庞逐渐泛光,他只好欣然接受这几个不大雄风的字眼,假装它们的意义和“你真尸”差不多。

  那么,他告诉她的理由是真正让他驻足等待的理由吗?他不回答自己,挖掘出了真正的答案,他怕再也不能毫无顾忌的与她谈天说地了。他并不缺乏说话的对象,他珍惜的是被认真的对待。

  认真地对待,成了程如兰不经意施放在他心中的一颗种子,每天一段短短的步行,就是浇灌的时光,种子萌芽,迸叶,串高,他欲放任它生长,直到他的话慢慢变少了,凝视她一颦一笑的时间变多了,他再也不能假装看不见心田里的那颗种子已默不作声地开花了。

  开花了,微笑变多了,心却惶惑了。

  惶惑的是渐渐想多知道一点她的事,她有多爱她的未婚夫?那个看起来不简单的男人,她为何对那男人撒谎,宁可和学生看一场无聊到打盹的电影?

  她从不提这些,沉默时她的面容飘忽,总似在若有所思,也长陷入不明的忧伤,但只要他一说话,笑意就轻易地展开了,那样真心的欢乐谁都不愿随意破坏,有意无意的,他避开了那些他无从过问的问题。

  而她擅长聆听,很少打岔,懂得适时表达意见,往往让他以为自己是个说话高手。和她说话的重要性,已和美食的诱惑一样不分轩轾、引颈期盼了。

  能维持多久?他从不庸人自扰追寻答案,他只是等待,不分晴雨。

  这一天,下雨了,不怎么考虑,他拿起伞照旧站在入口那可山芙蓉后等候。

  程如兰并未依时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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