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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他承认自己在这件事上心胸狭窄了点,他始终耿耿于怀自己被她划分在“不能说”的那一方,明天不过就剩一天,他不理解这个时间点怎么来的,如果对她而言很重要,他也陪她认真,但她今天若肯说了,就表示她打从心底认同他,愿意与他祸福与共,他那微妙而扰人的心结就不会延续到未来了。

  “还是,你另有打算?”他瞇了眼,“都是我想太多?我一厢情愿……”

  她捂住他的嘴,无奈地垂眸。“好啦好啦,我投降了,你别再激我了。不过我有个前提,你一定得遵守。”

  策略奏效,他跟着大方起来。“说说看!”不过就是要他守口如瓶或以小指打勾勾之类的玩意吧!这种女生爱使的小游戏由她来做不稀奇,他不介意陪她玩。

  “你千万千万千万──”停顿两秒,“不能笑喔!”

  经她一说,他差点就要笑出来,但她满脸慎重其事,甚至眼里掠过一抹忧心,他立即收敛了笑容。

  故事似乎颇长,她拣了个位子坐下,看着自己的手指,思量从哪一段哪一年开始,渐渐地,整张脸几乎沉进暗影里。背光的她看不清表情,散放的惊忧却让他嗅到了,他在她前方坐下,包裹住她的手。

  薄荷是薄芸小叔的二女儿,她的记忆里,薄荷还有个长姊叫薄蒨,在薄芸七岁时就因一场交通意外过世了。

  薄蒨过世不久,薄荷的母亲生下了家里唯一的男孩,叫薄方。

  “简直是珍宝一样,连漂亮的薄荷都相形失色。”她无限欷歔。

  新生儿是当时薄家唯一的男丁,极受宠爱,薄芸父亲年轻时浪荡不羁,在外头生了薄芸也没结婚,把她当小狗似地拎回家就不知去向了。

  小叔果菜批发生意做得旺,连带福荫几个发展平平的兄弟,大家庭里不嫌多她一双筷子,几个小孩吃穿拉撒都在一起,热闹非凡,叔伯妯娌彼此都不猜忌。“反正日子都有小叔罩着,大家乐得轻松!”

  她自小常玩在一块的伙伴并非薄家的女儿,而是巷弄里的一群整日趴趴走、诡计多端的小男生,少了个母亲替她打扮,嫌麻烦的长辈就替她剪个男生头,顶个男生头当然不可能穿件蕾丝小洋装,她就顺理成章像个男孩子似地在外鬼混,薄家的大小事一律模模糊糊、置身事外,连安静美丽的薄荷带给她的印象都是朦朦胧胧的。“只知道她老在弹钢琴、玩扮家家酒。”而且从来都是一个人。

  “一个人?”他感到好奇。

  “是,一个人。”她很肯定,几个叔伯孩子加起来有十几个,不知道是被父母告诫过还是自然而然,全都对她敬而远之。“不,不是嫌恶,是害怕、是小心,就好像昂贵的花瓶,怕碰坏了,干脆把它锁在柜子里不接触它。”

  只有状况外的薄芸肆无忌惮地逗弄薄荷,两人感情因此比别家姊妹来得好。“反正我也没爸妈啰嗦。”她伸伸小舌,他怜爱地捏捏她的腮。

  一直到成年,才由她父亲口中得知,薄荷一出生八字被相命师警告为带煞带劫,六岁时就有个生死关,在生日前一定会发生。家人将信将疑,但防不胜防,只好小心不让她接触厨房、溪畔、海边,连大一点的排水沟都禁止接近,薄荷像笼中鸟,能看不能飞。

  只差三天生日,结果──薄荷没事,薄蒨却死了!

  “她们俩先后下公车,薄蒨被突然横冲过来的摩托车撞飞到人行道上,送到医院三天就走了。”

  死得太蹊跷,为了怕影响孩子的童年,当时长辈一律禁口不提。

  他听罢沉吟,注视她道:“这只能说,相命的预言是无稽之谈,不是吗?”

  “不,家人向奶奶转述相命师的话,说是亲手足薄蒨替代了她,走了。”

  不知情的薄荷只能感觉家中多了股诡谲气氛,薄芸当时亦一知半解,不懂宽慰姊妹,薄荷的童年在莫名的寂寞中度过。

  时日一久,大家慢慢淡忘了,薄荷也快乐不少,以为所有的不幸都过去了,可惜,一到她十二岁生日前半个月,平和的气氛乍然结束,家里人突然忙着求神拜佛、祈福布施,原来十二岁生日是第二个劫数,孩子一概不知,为了怕薄荷追问,家中小孩没有过生日的习惯,懵懵懂懂地痴长年岁。

  生日前一个星期,各房叔伯找了好理由,带孩子度假去了。天知道都开学了还度什么假?只有小叔一家人和奶奶守在家里,当然,还有一个拖油瓶薄芸。

  偌大的家一时空空荡荡,她只觉稀奇好玩,不明白小叔夫妻阴惨的神色所为何来。

  说到这,她沉默了一会,呼吸明显快速,搓了搓手又摸摸头发,见章志禾露出温文鼓励的笑,吁口气再说下去。

  生日前一天是周日,她和薄荷姊弟几乎足不出户,爱往外跑的她快闷坏了,在有限的玩具里度日如年,薄荷感觉到了她的渴望,鼓励她出去玩一会,被奶奶严重警告的她,不敢放肆偷溜,硬是在房里闷了大半天,直到中午吃过饭,所有人回房睡午觉,她才胆敢起了念头。

  “我悄悄对薄荷说,我只出去一会,真的只有一会,找同学玩玩,一会就回来,她说好,还站在窗边对我挥手。我永远忘不了她寂寞的眼神。”她困难地吞咽一下,眼睫一掀,双眸湿濡。

  “不要紧,都过去了。”他抚上她的眼角。

  “记不起来玩了多久,我回来了,根本看不到薄荷他们,家里被警车和消防车、救护车团团围住,我慌乱地到处叫嚷,急忙从外头赶回来的小叔和小婶抓住我,问我一堆问题,我都说不知道不知道。那天晚上,医院傅来消息,奶奶、薄荷的弟弟薄方,全都瓦斯中毒走了,只剩下薄荷还有一口气,只剩下……”她的无尽愧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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