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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他一阵莞尔。“没这么严重,你是在走路,不是冲百米赛,所以,扶你上了车十分钟后,你又醒转了。”

  “醒了?”如果醒了,为何不干脆送她回家?这是心里的真正疑惑,问出口的却是──“然后呢?”

  “然后──”他端起地上的一盆黑土,倒了点不知名的黑液,取了把小铲动手翻搅。“我发现了你不为人知的潜力。”

  “……”这叫她如何回应?“谢谢,是我突然力大无穷,在路上手擒正要做案的色狼吗?”

  “没这么戏剧化。”他动作娴熟,把桌上的种子撒播其上,再将一层薄土覆盖其上,一边说明着,“你突然又急着要下车,拗不过你,当时车子正好停在一栋大楼前,前面有一个圆形喷水池,你双手合十,望着水柱好一会儿,突然举高手臂,绕着水池,做了一连串标准的侧滚翻。那时早已夜深,行人不多,看到的人还是啧啧称奇,大楼管理员也出来关心。你滚了两圈,停了,突然又出其不意跳进水池,在水花底下和衣默祷,这一来,就算我不阻止你,管理员也不能不管了,我只好想办法把你拖下来,扛进车子里暂时带回我的住处,否则,你若一身湿出现在薄荷面前,再表演几手特技,恐怕会吓坏她,我也很难解释。”

  这是别人的故事吧?脑袋里残存的一点相符画面也没有,勉强回溯,依稀记得只有一片白光,被开启的、无尽头的光源,在眼前展开,令人心生敬畏,想虔诚祷告,为它献舞……

  “真的?”怔愣地问──真的不是普通的丢人!侧滚翻是小学五年级表演体操的往事了,竟然还能当众献艺!

  “真的。”

  他轻颔首,抿着笑,将土盆重新端起,走向另一扇半掩的纱门后。她不知所措地尾随而入,门后竟是一个玻璃花房,四周布满一落落的盆栽和种苗,中央是一排排长形土畦,开满艳色的花朵;靠近一面实墙,有一张原木搭建的工作台,台上是各种铲子、镊子、木片、空盆和掉落的土屑;狭窄的走道也不得闲,堆了不少分株的育苗,他拿起一个浅盆盛了水,把刚才撒种的育盆放置其上。

  她“哇”了一声惊叹后,便无心观赏那些奇花异草,低着头喃喃咒怨,“杨仲南,你好──”混蛋?他只是先下手为强,两人手段并无分别,只是不懂啊,她为的是薄荷,这家伙到底存的是什么心?

  幸好没有失控到裸奔,否则第二天一定上报,弄得人尽皆知了。

  转眼瞄了瞄章志禾,他正认真地松土,一副闲聊家常的平静,没发现她激奋地扼腕。她咬咬唇,还是说了,“章先生,你当时知道我不对劲,尽力不让我下车不就行了?”

  他停止动作,转头对上她的眼,低叹:“相信我,我尽力了。”见她露出埋怨委屈的眼神,他放下铲子,走到一个简易的洗手台洗洗手,转个身,把衬衫钮扣解开两颗,往两侧拉开,敞露一小片胸膛,那微褐结实的肌肤上,明明白白刻划三条川字型疤痕,十分突兀。“你突然来这一招,我一放手,你就开门跳下车了。”

  她一掌捂住嘴,低叫:“你确定是我干的?”她紧张地攀住他臂膀,迭声问:“然后呢?我没再怎样了吧?没有吧?”

  她太紧张了,两颊逼得晕红,鼻头额角都是汗,如果他一五一十告诉她,侧滚翻之后,她延续匪夷所思的行径,攀爬他私人公寓前的灯柱想把所谓的月亮摘下来,并且把他的阳台围墙当独木桥行走,来回如轻盈的雀鸟,他心惊胆跳地将她制伏,挟着嘻嘻傻笑的她进客房,力道几近粗鲁,她挣脱了他,自行褪下湿透的上身衣物之际,突然张开手臂,给他一个热情的熊抱,两人一齐倒在床上,她在他耳边神秘兮兮地呓语:“嘘──不要动……忍者在附近……会被发现……”她煞有介事静止不动,约莫十分钟后,从他肩窝处发出轻微的鼾声,她半裸地在他身上睡着了……以上种种,和盘托出的结果,杨仲南恐怕活不太久,明智的抉择就是避重就轻,淡化一切。

  “没有,你很乖,大概太累了,躺上床很快就睡着了。”他轻拍她的头,回身拿起软皮水管,朝墙角下一排新栽种的番茉莉洒水。

  她暗暗透了一口气。太好了,停损点到此为止,至于穿着他的衣物醒来……这个不必想、不必想,章志禾一派气定神闲、斯文正气,做的事绝对合乎常理。忘记、忘记、马上忘记!她立刻又可以海阔天空,见到他不闪不躲了。

  “那太好了,老是替您添麻烦,还好,以后应该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她拍拍胸口──她绝不再踏进那间地下室酒吧。

  听起来像是在安慰她自己,他笑道:“如果你指的是和仲南间的纠葛,我乐观其成,薄荷应该忘了他,重新开始。”

  “我也是这么想,但是不容易啊!薄荷从小就这样,非常死心眼,伤脑筋极了!”心情稍微释放了,她两手背在身后,好奇地东张西望,打量这间规模不小的花房。

  夕阳斜照,透过大片清玻璃,洒了一室辉煌。她偏过脸,避开直射的光线,有个亮晃晃的物体,悬在工作台上方的窗框挂勾上,吸引了她的注意。她移步过去,仔细瞧了一会,原来是个小小编织吊饰,用金色牵丝细绳编成的,十分精致的一只吉祥物。

  “好可爱啊,是麒麟吗?别告诉我你懂编织喔!”她伸手把玩,促狭地问。

  “那是龙,去年在这兼课时,一个学生送的生日礼物。”他不很在意地答。

  “生日?”

  “嗯,我生肖属龙,学生知道后特地做的。”

  她怔看手里的小东西,好一段时间,噤声不语。他回首探看,她正好抬起头,与他视线相接,他扬眉发出询问,她一径瞧着他,以陌生的崭新眼光。见她半张着嘴,无端发起呆来,他忍不住被逗笑了。

  “在想什么?”

  她弯起嘴角,眉目渐渐舒展,漾起粲然笑意。

  “在想,认识你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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