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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在楼上,小孩子不准上去,我去叫他,到后面去等。”男子带着笑意,边上楼边和同伴们调笑着,一伙男子忽然爆出诡异笑声,盯着她手中的塑料袋谓侃:“大嫂,送宵夜来喔?头子好幸福喔!”

  她几秒后才会意,尴尬不已站着。小男生领着她往后方走,所谓的“后面”,原来是临时搭建的工寮——一栋长型铁皮屋,门半掩,小男生熟悉地稚门而入,她尾随其后,迎面袭来的是不敢恭维的男性气味和熟食、烟酒发酵的味道。

  屋子里很简陋,简易的一张办公桌、电话、计算机、墙上一块记录用的白板、斑驳的文件柜、几张折迭椅,角落一张折迭桌上尽是矿泉水瓶、吃完的便当盒、烟蒂、槟榔盒,满满一桌。

  四面墙上挂了几顶工地帽和沾满灰泥的衣裤,她若有所悟,禁不住瞪着小男生,“辣妹呢?”

  “辣妹喔?等一下问爸爸。”小男生晃头晃脑,开心地拿起她袋里的洋芋片撕开便吃,浑然不觉她冒火的眼神。

  没空发火,她得赶紧采取补救措施,对小男生说:“别吃了,我们走。”

  “为什么?我还没看到爸爸——”洋芋碎片喷得她一头一脸,她抓紧小男生,低头冲出铁皮屋,一转身撞上一堵硬物,反弹的力道让她跌坐在附近一团潮湿的软泥上。

  那团小山般的软泥瞬间裹住她整个下半身,她挣扎着爬起来,下意识以手背揩去飞溅在眼皮上的泥巴,却感到视线被遮蔽得更加厉害,她惊慌得一抹再抹,有人捉住她的手,遏止她徒劳的举动,惊骇地质问:“胡茵茵,你在搞什么?”

  勉强从湿糊的眼皮看出去,她看到了陈绍凡,陈绍凡的表情像活见鬼,接着他不由分说拉着她大步奔跑。她大惑不解兼全身难受,试图甩去他的牵制,下一刻她被野蛮地推进一问简陋的波浪板隔间,来不及开口,一股强力的水柱不偏不倚喷射在她脸上,她躲到哪水柱就喷到啦,尽管她哇哇尖叫,水柱攻势没有稍歇,甚且沿着她的胸口往下移动,朝她下肢轮流扫射;抱头缩在角落的她忍无可忍,胡乱踢出右腿,她听见陈绍凡“噢”声低吼,水柱移转了方向,她逮着了空档喘气,破口大骂,“你疯了你,敢喷我,你有毛病啊!”

  陈绍凡弯腰捂着膝盖,疼得脸皱成一团,说话的声音变了,像在咬牙切齿,“你——你要是觉得回家再冲掉一身水泥比较妥当,我没有意见。”

  水——泥?

  她抖着下颚,拼命拂去不断流淌在面庞上的水滴,忽然想放声大哭。

  人不应该有太多的好奇心,更不该轻易相信童言童语。

  她恨恨地自我告诫。看了眼陈绍凡递过来像梅干菜一样的毛巾,决定不过问来自何处,赶紧往头脸擦抹。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工人们不时以各种名义进出工寮,逗留不到一分钟,离开前一律进出相仿的笑声,她恨不得拔腿就跑。

  “不介意告诉我你今天到这里来的目的吧?”陈绍凡坐在她面前,平静地看着她。

  她四下探寻,想找出那袋宵夜,很不幸地发现,小男生右手拿着卤鸡爪、左手握着掀了瓶盖的可乐,桌上一袋卤味,差不多已被工人们分食殆尽,只剩一块瘦小的鸡翅乏人问津。她讷讷说不出理由,小男生抢先回答:“老师想看辣妹!”

  “辣妹?什么辣妹?”陈绍凡浮现一脸问号,她跳了起来,迭声否认:

  “没、没有,他乱讲,你别听他胡说,很晚了,你忙你的,我回去了。”

  说着就要往外窜逃,陈绍凡伸臂一拦,挡住她的去路,一只手拎起小男生的耳朵,沉声问:“小鬼又瞎扯些什么了?快招!”

  小男生两手护头,挣脱他的手指,跳到桌旁指着槟榔盒辩称:“我没瞎扯,上次卖槟榔的辣妹送槟榔来,和叔叔他们玩牌,输的就要喝酒,我没撒谎!”

  她右手捧住额头,感到一阵头疼,和前所未有的悔意;雪上加霜的还有她的颈项,正传输着热辣辣的刺痒,她按住脖子,万分后悔穿了这件V字领T恤。

  陈绍凡两道浓眉忍不住抽动,他倾着头审视她,似笑非笑,“小姐,你真是来看辣妹的呀?”

  临时挤不出冠冕堂皇的借口,她索性理直气壮回答:“你每天搞到三更半夜才回家,我哪知道你在干什么!”

  他眉一挑,“我在干什么你很介意吗?”

  “呃?”她怔看他,一时想不出恰当的答案。他一张脸冷不防凑近她的脖子,惊奇道:“咦?你这里怎么起疹子了?过敏吗?”说着指尖就要触及那片肌肤,她往后一跃,躲开他不经意的探触。

  “我没事,待会就好了。”

  他转了转眼眸,噙笑道:“你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不就行了,何必大费周章到这儿来一趟?”

  “下次不会了。”她小小声说,回头瞪了小男生一眼,小男生缩了缩肩,躲得更远。

  他低声说:“胡茵茵,小孩子口没遮拦,你也跟着凑热闹?工人没事和送货的槟榔摊小妹闹着玩,哪来的辣妹陪酒!呐——看清楚,那些瓶子都是提神饮料,不是酒,休息时间玩玩牌不犯法吧?嗯?”

  “我知道了,你不用解释了。”羞愧难当让红疹有增无减,直蔓延到胸口,和身上衣物的湿气交攻,着实难受,她牵起小男生,“我走了,保重。”

  “我送你们回去。”他打开抽屉,拿出车钥匙。

  “不用麻烦了,外面叫车很方便。”她忙不迭推拒。她打算一个星期都不想看见他,直到她彻底忘了这件事。

  “我建议你还是坐我的车吧。”他意有所指地看着她的胸口,“你这样子在外头出现不太好,该保重的是你。”他从墙上拿了件他换下的粗布衬衫,示意她穿上。

  她以为他指的是那片疹子,一路上她都不以为意,满脑子想的是该怎么结束这一段赶场的生活,并且尽量不作深呼吸,以免附着在衬衫的气味透进心肺。直到她回到一个人的公寓,脱不他的衬衫,打开衣柜,从镶在门片上的镜面里,瞥见一个狼狈不堪的女人——头发和脸颊上还残留有一小块一小块干涸的水泥渍,仿佛刚从垃圾堆爬起来;这不是重点,她继续往下探,悲哀地发现薄软的棉T,经过不留情的冲刷,紧紧黏附在她身上,慷慨地勾勒出她的身段,和胸衣的弧线,以及——左右顶端上若隐若现的两点……她直勾勾瞪视良久,确信眼睛所见的事实,慢慢蹲屈下来,放声尖叫。

  拮据其实有拈据的好处。

  软绵绵的冰淇淋在舌根瞬时融化时,她真心诚意地这么想着。偶尔尝到的美食霎时给予百倍的惊艳,滋味一生难忘。

  “吃完这一客,可不可以再叫一碗?”一碗造型夺目的冰淇淋端上桌不到十分钟,很快就见底,小男生沾了一嘴彩色巧克力碎片,脸上泛着兴奋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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