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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紧合的眼睫居然睁舜了,大眼幽幽地看着她,水汪汪得异常,眼白微微泛红,没有血色的唇蠕动了片刻才出声,嗓音细弱如蚊,“老师……带我回家……我想睡觉……”

  她当机立断,把小男生拦腰抱起,对体育老师道:“这孩子有问题,得送医院,请代我上完最后一堂课。”

  她头也不回冲出门,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能抱着近三十公斤的重负奔赴学校大门口,拦了辆出租车。

  小男生在她怀里蠕动,艰困地咳了两声,她趁机问:“凯强,告诉我爸爸的手机号码,要能打得通喔,快告诉我!”

  她将耳朵贴近小男生的唇,用心捕捉那微弱的号码,一手立刻输入手机,忧心仲忡地按下拨出键。

  男人垮着肩、疲惫不已出现在胡茵茵面前的时候,独自在病房外发呆的她表情十分阴恻,饱含怒意的声音吓了他一跳。

  “两小时三十五分钟,公司离这里很远吗?”诘问的口吻不再客气,秒针每转一圈,她的火气就炽烧得愈旺,累积到这一刻,差不多可以将冷水煮沸了。平时难得对日常事物有高昂情绪的她,一和他交锋便开始暴躁不堪。

  他无奈地摊摊手,两只白衬衫长袖捋到手肘,领带歪了一边,全身散发着战斗一天后的困乏气息。“我已经尽量赶来了,还推掉了一个会议,这会议很重要——”

  “他得了肺炎。”她冷冷地打断他。

  “肺炎?”他歪歪头,“不会吧?现在天气也暖了,没道理啊!”

  她丝毫无力把病毒型肺炎的成因逐一说明,担心男人有失常理的回答导致她行为失控,她扭头领着他走向护理站,“医师请你填资料,这家医院没有凯强的病历。”

  护士将表格递给他,叮咛道:“成先生,请填详细一点。”

  他仍是一脸困惑,犹豫地看着病患资料表,填了姓名住址电话栏后,就咬着笔杆苦思,底下一列空格均为空白。

  “在想什么?”她探头过去,血型、出生地、身份证字号、过去的病史、过敏药物,全都没有回答或勾选,她忍不住冷言讥讽:“不会都不知道吧?”

  “我是不知道啊!”他苦恼地看着她,悄声在她耳边问:“你知道吗?”

  她吃惊得合不拢嘴,情愿以为他在闹着玩,但这种时候还有心思闹着玩的父亲是不是不太正常?

  “血型呢?出生地呢?总该知道吧?”抱着最后一线希望试探。

  “我应该要知道吗?”不很高兴地反唇。

  她撑着额头,闭眼顺气,强迫自己把所有忍耐的招术搬出来在脑袋里溜转一遍,很不幸地,没有一项管用,这个男人硬生生踩到了她的地雷,她还能事不干己作壁上观吗?

  她阴沉沉地抬起头,在一群护士瞠目结舌的注视下,揪住他的领带,把他连拉带扯地拽到转角无人的走廊,使力一推按压住他的胸口。

  她的动作几近粗蛮,令他诧异得忘了反抗,任凭她目露凶光朝他低咆:

  “就是有你这种男人,只管生不管养,才会制造一堆社会问题!既然那么不想负责任干嘛生下他受罪?瞧你这德性哪一点像他爸爸了?连血型都不知道?成天把他放到垃圾堆像老鼠一样自生自灭,老婆勒?也不快点找回来善后,我警告你,成凯强要出了什么差错,我就告你虐待儿童,让你在公司没脸见人!听清楚了没?”

  他错愕极了,伸手揩去脸上的唾沫,表情极为诡怪,可惜其中并无羞惭的成分,反倒像是听到一串神奇的拉丁文无法解读而充满迷惑。

  胡茵茵胀红的脸和他相距不到一掌宽,眼里因激动而湿润泛光,急促的呼吸热气喷在他喉头,明显地怒气冲天,他非常怀疑如果自己再度发言失当,这个女人恐怕不会轻易饶恕他。

  他谨慎地开口:“胡老师,请你务必冷静,身为作育英才的老师,不会想在这里上演全武行吧?”

  她嘿笑两声:“你运气不好,我刚好离职了,想告状请便。”

  “唔?”他看着她坚决的脸,确信她并非信口开河,想了想,干脆先认错,“我承认,我的确不像个爸爸,不过——这也不能怪我啊,我本来就不是他爸爸啊!”

  “你——”骂词梗在喉咙,硬生生转了个弯,“在说什么鬼话?”

  “胡老师,我什么时候告诉过你我是小鬼的爸爸了?”

  她陡然松开他的领带,耳根瞬间热烘烘,停了一会,接着恼羞成怒斥道:“你还有心情要宝,你们这一家不可理喻的——”灵光一闪,声音又大了起来,“你骗人!他都在我面前叫你爸爸,我每次叫你成先生,你从没纠正过啊!”

  “那小子叫着好玩的,我不清楚他是怎么跟你说的,我是姓陈没错,耳东陈。”他从身上掏出皮夹,取出身份证,“麻烦看仔细,可别说是我伪造的。”

  她凑上眼,定睛一看,证件正面有个年轻男子的大头照,五官英挺,刮了胡子,蓄着三分短发,面庞清清爽爽,乍看判若两人,醒目的眉眼和鼻梁分明又是眼前的他,左侧的姓名栏明明白白写着——“陈绍凡”,翻过背面,配偶栏呈现空白,再转回正面,出生日期是……“你今年才二十七?”她低呼。

  “是,你认为我高中时有可能造孽生下一个孩子把他养到现在吗?”

  他取回照片,放进皮夹,很高兴将了这愤慨的女人一军。

  “我以为你知道得一清二楚,原来不过是个迷糊蛋,难怪饭碗也不保,早该知道你……”

  “陈——绍——凡,你到底是成凯强的谁?”

  他的喉头再度被高提的领带束紧。他不得不承认,今天真是动辄得咎的一天,就算自己背上一首唐诗,这个老早看他不顺眼的女人也有理由把他的骨头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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