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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她痛苦地阖眼。“所以,你觉得我是个让你大失所望的筹码是吗?”

  她抵起嘴角,想到此刻不太适宜强颜欢笑,她深深吸口氧气进入肺腑,希望让自己的声音听来无恙,但眼眶的酸涩却越来越浓。

  “你说呢?你把自己当过筹码吗?”他声音越是轻淡,话越是尖锐:“那时候,我真不想把这问题端上台面,那让我无法忍受,我们之间的关系不该结束在这种难堪的事上。我想,就让你认为我喜新厌旧吧,追求谁都一样,只有这样你才会自动离开,我们不必落于叫价买卖的关系,没想到你韧性坚强,用尽方法挽留,你真以为我不知道明叶为你做的那些事?”

  这么说来,她后来那些疯狂的挽回行径根本形同闹剧?

  她缄默许久,安静地看进他眸底,有很长一段时间,她没有机会这般仔细端详他了。不愧是李思齐,他活得很有劲,他事业一样出色,他甚至愿意被套牢走进婚姻了;可她百思莫解,他生性不羁,他们那一段感情就算曾令他不愉快,如同意外刮伤,结的痂也早该掉落了,何至对她穷追不舍令她难堪,再一次剥夺她得来不易的清静生话?如此摊牌,他到底想要什么?

  她拢了拢垂散的长发,低声道:“对不起,让你失望了,我替我父亲的失礼行为道歉。不过……我真的没想到我们之间的关系如此脆弱,禁不起一点质疑,一点冲击;如果你当时好好问我,我会好好解释一切让你清楚了解的,起码我不会做出后来那些让大家都不好受的事,但是你没有,你转身就走了。”

  他哼笑道:“我想不出来你还能解释什么。”

  她两手放在膝上,十指勾缠,垂首想了想,怔了老半天,咽了口苦水,心底话呼之欲出,又横梗在齿间。言不由衷是如此艰难,多希望她可以不再违逆自己的心道出一切,但终究是大势已去,事实为何已不重要;她闭眼眨去湿意,呵口气,哑声道:“我这个人,或许没什么值得赞扬的长处,但有一项优点是你不了解的。我从不追悔过去。我曾经做过不算明智的选择,就算有遗憾也不会后悔,我只向前看,现在谈论对错还有什么意义呢?我想,你耿耿于怀的原因是精明如你竟然错看了我,对吧?如果这在你所向无敌的情史上添上了不光采的一笔,那么我真心再向你道歉一次。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这样能让你消气吗?”

  “——你能说的只有这些吗?”他露出强烈的失望神色。

  “是,我无话可说;而且,我们不应该再这样见面了。”她的眼神释出乞求之意。“拜托不要再打探我的事了,我现在过得很简单,不会再对你形成干扰,更没什么值得你关注的地方。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外拍那两天的行程能不能麻烦取消?我想这对你来说不是难事,可却是一项对大家都好的决定,我会很感激你的。”

  他紧拧双眉。为什么要乞求?为什么不据理力争?为何不悍然反击?

  她示弱的最终目的不过是据理力争?与他的牵缠吧?

  他掉开目光,寒霜罩脸。“不,一切按照原定计画,我不想让家珍失望。”

  他的答案在她预料之中,她轻轻点了点头。“好,那你是不是也能答应,我们别再这样见面了?”

  他直视前方,不予正面承诺。“你走吧。”

  她提起纸袋,推开车门,向恭候在前方的司机欠身致意,再反方向快步穿过街道,转进陌生的巷弄,于一处公寓围墙边止步。

  她急欲触摸上唇的一片湿凉,凑眼查看,幸好仅是漫延的涕泪,不是血。她紧密阖眼,让昏眩淡去,心跳走稳。

  很好,梁茉莉,你做得很好,李思齐对你的冲击不再无从抵挡了,总有一天,你可以应对如常,让一切彻底过去。

  她一边为自己加油打气,一手扶着墙面行走,午后阳光正盛,不知为何,她的心房的一片奇异的寒凉。她拿出手机,拨了她列在第一顺位的号码,清了清沙哑的喉咙,试着朗笑:“婉欣,是我,我的Honey Bear在做什么呢?”

  她闭上眼,侧耳倾听,笑了。

  §第八章

  雨开始奔腾而下的时候,他终于从公务中挪出注意力,往落地窗外的一片湖景观望。

  露台上的午后阳光已然消失,风从敞开的木窗徐徐灌入,雨的气味随之飘进客厅,与整栋以加拿大杉木搭建的木屋所释放的天然香氛相互交织,屋外庇荫的树影摇晃得厉害,可知雨势相当滂沱,整片香草园和湖面浸润在骤雨里,远处山色灰黯朦胧。

  民宿服务员送来的一壶花茶已透凉,一碟手工饼干和糕点他动也未动,简单的行李堆放客厅角落;他自午后一落脚,便未走进卧房内,兀自坐在窗前一张藤椅上接听电话,检查电邮。

  一晃眼数小时已过去,没有人打扰他,分头抵达的魏家珍和范明萱放下行李后,兴高采烈地到附近携手踏青去了;助理小真和一干工作人员稍后也人住了安排好的房间,唯有梁茉莉尚未现身。据悉她决定假期后独自从台中就近开车赶来,不与其他同仁同行。

  那么,她是和姜浩中聚首的假期后才上山的?怀抱的心情应该和李思齐第一次到这里度假迥然不同吧?

  过去,李思齐不特别青睐阗无人烟的度假地,尤其对外联络不方便之静僻处。他事业心正旺,很难全然抛开工作轻松写意地过上一天;但从前的玫瑰喜欢,她总是甜蜜地奂求:“就我们两个人,好不好?”

  没什么不好。不看湖光山色,光与她星夜缠绵,聆听她絮絮不休的傻话,在蛩音中交颈入眠,也令他甘愿作陪。她不介意他带着工作出游,只要他的人在她视线所及之处,她便心满意足。

  这里是她极为钟爱的私游地,房间数不多,价格不菲,除了房客之外一般游客绝少涉足,各自在独栋木屋作息,除了用餐,难得与陌生人交会;女主人以手艺绝佳闻名,单是品尝那独一无二的私房菜便值回票价。

  那时候的她如此快乐,成日像小黄雀般喜笑颜开,每一件事都新鲜。

  回忆牵引着心情波动,他不得不放下几不离身的笔记电脑,缓步踏进卧房。房里采光良好,陈设一如往昔雅致洁净,即使是乌云遮日,连片景观窗将天光大量引进,驱散晦暗。他记得她特别喜爱晓时坐在窗前平台上,看着氤氲的湖景发怔,偶然回头向他嫣然一笑,再以清亮的嗓音宣示:“李思齐,我爱你。”

  他朝后躺倒在洁白清香的被褥上,望着梁木纵横的尖耸天花板,拒绝自己再陷入无止境的忆想。他迅速调整思绪,闭目养神,连日的工作疲累促使他在极短时间内盹着,几乎失去时间感;当他倏然睁开双眼时,室内已被阴暗笼罩,黑夜无声无息降临,而势虽稍缓,仍然净琮击打在窗玻璃上,但将他拉回现实的是床头电话声,在喧嚣隔离的空气中极为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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