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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如果他到现在还不知道,那表示他这段感情还真是失败。”

  “您这样说不公平——”两手抓紧扶手,雁西几乎要站起来。

  “什么叫公平?”

  “他努力弥补过,他一直爱着她——”

  “你搞错了,冯小姐,他能弥补的是钱能办到的事,他最爱的是他的公司。”扯起的唇角现出鄙夷。

  “您并不了解他,就这样妄加断言——”

  “但我不需要了解他,我只需要了解我爱的人。”葛明走向雁西,俯首与她对视,“我清楚佳年,理解她期待的是什么,愿意过什么样的生活;她一个转念,一个呼吸,我就都明白了她。对范君易而言可不,他从不在意那些看似无关紧要的琐碎事——他觉得红玫瑰和香槟玫瑰没什么不同,花越美代表农药越多,送花不是浪漫之举而是蠢事;上餐馆三番两次点了海鲜餐,忘了佳年对虾蟹过敏;女友换了发型视而不见,人走到了眼前还在到处找人;同居人跟室友差不多,因为他几乎以公司为家,要不就在外地出差;想见他一面好好坐下来谈谈,得先查一下助理的行程表才能赏恩拨空;聊一聊到哪个地方旅行吧,他说你决定就好,因为就算到了外地他仍然手机响不停,提不起劲逛街只想留在饭店回电邮——”喘了口气,葛明狠狠瞪着她,“说到这里,不必朝夕相处,我其实对他还挺了解的。不是吗?冯小姐?”

  雁西哑然,呆怔不动,她用力抿了抿嘴巴,思量如何反驳,但气势已弱,“……就我的认知,会抱怨就是有期待,不全是变了心,对吧?”

  “你不认识佳年吧?”葛明哂笑,“佳年从不喜欢抱怨。刚刚说的那些,都是我们还单纯是朋友时,偶而提到她的私生活,她用玩笑自嘲的方式一点一滴透露出来的。不,即使到最后,佳年都不太提范君易的事;无论如何,她都不忍心伤害他,所以他们的关系才拖延了这么久。”

  “如果真的失去了那份感觉,为什么不和范先生说个清楚?”

  “人不是机器,无法开关自如。感情这种东西,是慢慢消磨掉的。”

  雁西不是不能明白缘起缘灭,从前工作领域里目睹的怨偶不知凡几,此刻依旧免不了怅然若失。她看了看葛明,又问:“最后一次旅行的安排,是方小姐给范先生的机会吗?”

  “不是。佳年早就知道他不会去的,她连他的机票都没订。佳年最后那半年都是和我一起去旅行的;如果范君易有心,不会感觉不出来她的变化。你以为佳年明目张胆背叛他?他连摊牌的时间也给不了佳年,老以为她提分手是在闹别扭,人搬走了也毫无所觉。那次旅行,佳年只是想让他清清楚楚知道,他们之间回不去了。你相信吗?范君易在佳年出发前,连机票在哪都不闻不问,佳年早就死了心。”

  雁西不同意,“他们曾经相爱过,范先生工作性质一向就是如此,难道不能多一些体谅吗?”

  葛明凑近雁西观察她的神情,“你很喜欢他吧?”

  “唔?”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她结舌。

  “没几分交情,谁愿意蹚这种浑水?”

  “……不是您想的那样。”

  “我怎么想不重要,范君易怎么想我也不介意,你自己决定怎么办吧。”

  “有件事——我不明白。你们俩一起去的,为什么只有方小姐出意外?”

  静默好一会,葛明才启齿:“那两天我吃坏东西,得了肠胃炎,在旅馆休息,佳年自行安排简单的行程,所以——”他望向别处,停顿许久,面庞浮现一层哀伤和疲惫。这个男人似乎习于克制苦痛,雁西从他绷直的侧脸线条看出他在紧咬牙根,喉头数度吞咽;他尽力调整好表情,才回头看向她,“你们根本不了解,留下来的人,才是受罪的人。”

  她了解。雁西想对他说,范先生也是受罪的人,但她失去了诉说的动力。

  她无法确知葛明和范君易两人谁更难受,她纯粹认为范君易应该知道真相。方佳年的骤逝,和他的迟到已无关系;在俯瞰沙漠上那些伟大图画的悸动时刻,她心里悬念的是待会如何分享所见所闻给躺在床上的新欢葛明,而非怨责范君易迟来了几天。

  不等雁西表示意见,葛明恢复了镇定,对她道:“我不知道你来的真正目的,你可以先别把我刚才说的话放在心上,对范君易来说,一切都太迟了,不是吗?”他走向办公桌,拿起电话准备拨打,等同结束这场谈话。

  一个想法从雁西脑海浮起,她转向他,按住通话键,“范先生不是不在乎,他只是信任方小姐。一个心里只有信任的人,总是视而不见的。”

  葛明放下电话,拍拍她的肩,轻哼道:“你还不明白吗?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对谁还有意义呢?恐怕只有你吧,冯小姐。”

  这段话令雁西迷惘了片刻,她犹疑半晌,终于还是问出口:“我想请教您最后一个问题。在您的眼里,我和方小姐长得一点都不像,对吧?”

  帅气的脸上出现费解的神情,葛明一手撑着下巴,扫了她几眼,认真

  答复:“你这一提是感觉有点像,轮廓吧。不过,还不致于造成困扰,你和她——基本上很不同。”

  “谢谢。”雁西向他诚心颔首致谢,转身离开。

  不须再追问哪一点不同,那已不重要,在微乱的思绪里,雁西恍然明白了一件事——只有全心全意把一个人放在心上,才能巨细靡遗地了解对方;也只有全心全意爱一个人,才能轻易分辨出对方身上的最细微处。所以方母和葛明不会因此迷惑;在他们心里,方佳年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任何女人会成为她的复制品;而在其它人心里,方佳年只是个笼统的形象,一个时尚悦目的女人,此外没有更多,所以乍见形貌相近的雁西,他们无一不惊异。

  “在你心里,到底你是怎么看待方佳年的呢?”

  走在傍晚燠热的街头,雁西喃喃自语,反复思量一个不会有答案的问题。

  时间是最好的沉淀剂。几周后,雁西的生活迈向平静。

  她振作起心神,在固定探望母亲之余,积极寻找下一份工作,不停誊打履历表,寄发求职函,登入各家人力银行,耐心地等候面试通知,再打扮停当出门,和一群年纪相仿的年轻人轮流被面试官淘选。

  她也在淘选自己的记忆。有些事应该永志在心,有些事注定被遗忘,雁西从不和自己过不去,除非有人想和她过不去,比方说朱琴。

  这一天面试完,搭上捷运,雁西接到了朱琴的电话。

  “你知不知道你是我雇用过的人里配合度最低的一位?”朱琴开头便数落。

  “……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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