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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雁西为范君易做足了礼数,她自行多添了一道菜,备了三副碗筷,站在桌旁,等候两人入座。张立行自是谦让一番,三人各据一方用餐。

  范君易始终未举筷,亦未开口导引话题,他啜饮着雁西每天早晨为他冲泡的养肝茶,嘴角泛着意味不明的浅笑。

  三菜一汤,食材均极家常,但色彩配置丰富、香气怡人,色泽正确,张立行无法单凭肉眼判断是否内藏玄机,身为称职的客人,不表现出大快朵颐实为失礼。

  他举筷伸向第一道赏心悦目的什锦蔬菜,入口一嚼,菜汁即刻香甜渗颊,脆嫩爽口;再试一次,又尝出不同妙处,无论是食材或炒烩功夫,毫无瑕疵。

  他瞄了范君易一眼,大感费解。

  或许是巧合,蔬菜料理不易出岔,再进攻第二道菜,彩椒牛柳。

  张立行平时嗜食肉类,对荤菜较有心得,放胆一尝,大为惊艳——牛柳腌得恰到好处,肉质细嫩,彩椒甘脆,洋葱香甜,两者相得益彰,未被牛柳抢尽锋头,尤其上头缀洒了些白芝麻,增添了特殊口感,这是道好料理啊。

  两道菜都未失误,他更勇于探向第三道菜,九层塔炒蛤蜊。

  这道风味和想象中的差异不大,重点在酱汁均渗进了蛤蝌肉,肉质颗颗饱满,并未缩陷,火炒需要精准控制时间,这不像缺乏概念的人炒得出来的菜。

  莫非范君易酒喝多了,味觉失灵了?

  三道菜极为下饭,不消多久,张立行一碗白饭就见了底;他看向那锅豌豆苗肉丸汤,取了汤匙正想舀一碗尝尝,隐约感觉有两道阴鸷的视线来自左前方,偏头一看,范君易举杯半空中,不甚满意地盯着他。

  这是请他发表感想的暗示?

  “欸,那个——”张立行清清喉咙,望向雁西,诚挚地赞美:“太好吃了,冯小姐手艺不凡,今天很幸运能尝到您烧的好菜,范先生真有口福。”

  此言一出,范君易面色更加不豫。张立行擅于社交是个事实,但言过其实到这种地步也太荒谬;此外,张立行还将那些可怕的料理吃得津津有味,不过是一名家务助理,从今往后没啥利害关系,为何昧于事实对她大加恭维?

  雁西礼貌性一笑,“谢谢,请尽量吃,厨房里还有。”好似听过无数次相同的美誉,反应极为平淡。

  眼看张立行又愉快地添了第二碗白饭,范君易按捺不住了,他拿起筷子,随机夹了其中一道,兴味索然地略尝一口,等着味蕾自动反弹。奇异的事发生了,菜肴出乎意料地顺口,甚至引逗味蕾,口颊留香。

  这是偶有佳作吧?不愿轻信,继续尝试,每尝过一道菜,范君易脸色就加倍难看;到末了,他索性放下筷子,铁青着脸直瞅雁西。

  一如既往,对方表情不多,温和地回看他。

  “今天吃这么少,不合胃口吗?”雁西关切地问。

  他直接站起来,什么也没说,什么也不想说,只拍了张立行的肩一下,算是示意,转身离席。不久,余下两人同时听见楼上门扇撞击门框的响亮声。

  张立行捧着饭碗,尴尬致歉:“不好意思,我这朋友就是这么率性,请多包涵、多包涵。”好似得罪人的是自己,“可惜了这些好菜。”

  “可惜了他的好条件。”雁西轻叹。

  “……”张立行瞥看她,若有所感。

  “不要紧,他待会饿了自然会吃。”雁西不以为意地笑。“谢谢您来看他,等再过一阵子,他心情好多了,应该就会回去上班的。”

  “真希望如你所言。”张立行感慨万千,不忘继续把盘中佳肴送进嘴里。

  “对了,还有甜汤。”

  雁西跑进厨房,殷勤地端了一碗东西出来。张立行朝碗里探看,又是惊喜;如果没有看错,这是一碗冰糖雪梨银耳羹,配料可不少,制作过程挺麻烦。

  “太谢谢你了。”他不禁欣羡起范君易了,生意头脑非常灵光的他开始暗自盘算起来,有机会一定要将这名优秀的家务助理挖角到自家服务。

  “不客气。”

  少了范君易在场,两人不自觉地举止轻松起来。张立行进食得更畅快,历西不再正经端坐,她松开马尾,让头发在肩上垂泻,掌根托着额头思索,斟酌了半晌,终于诚恳地启齿:“张先生,如果您还有时间,也不介意的话,能不能告诉我,方小姐是怎么出事的。”

  张立行抬头,看着雁西,那副侧偏的模样,即令局外人如他,也不禁迷惘——那张脸真是方佳年的复刻版啊,范君易日日面对,岂能不为所动?

  “为什么想知道?”

  “因为,一切肇因都起于她,不是吗?”

  可她只是个不相干的家务助理啊。

  但她就这么望着他,目光真诚凝肃,彷佛获得答案后所有难题就可以迎刃而解。张立行呆了一下,忽然想起了范君易的话,忽然间懂了。

  冯雁西和方佳年无论有几分像,那几分像其实都已分布在看得见的轮廓上,看不见的本质却极之不同。

  “……你不单纯是来当家务助理的,对吧?”张立行识出了端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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