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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还懵懂人事的小妹萝青,与他同出一母,容貌却并不相像。他临走那天,话都说不全的萝青不哭不闹,偎在外婆身边,眨巴着大眼瞪着他,拇指还含在嘴里。他静静俯看着她,就只看着她,然后铭记在心,一辈子都要眷顾她;他心里有谁,就眷顾谁一生,以他的方式。

  小萝,多久没听见她的声音了?他该去看看她了。

  “除了萝青,你心里还有谁呢?”刘佳恩上一次在电话里这么问。

  他没有正面回答。在刘佳恩面前,他不是一本摊开的书,这或许是她当年离开他的原因之一。

  他揩了一下额汗,仲夏早上不过九点,暑气已渐逼人。

  异于平日的宁谧,他耳闻到不寻常的争执声,源自一男一女,声音起初低抑短促,听得出双方皆尽力克制,不消多久,嗓音渐转高扬,不再遮掩,尤其是来自女方,夹带着满溢的愤怒与委屈,在一阵激动的痛诉后,男方迸发出一声威凛的喝叱,女方顿时痛哭起来。

  至此,夏翰青已完全确定了争执者为何人──夏至善和太太,多年来始终相敬如宾的一对夫妻。

  这是不曾有过的事。怀着万分惊异,他搁下剪子,脱下手套,绕过前院,从正门进入大厅,在玄关处与正要离开的父亲迎面相逢。

  夏至善面色铁青,难掩恚怒,一见儿子询问的眼色,下巴匆匆朝偏厅一努,“让你妈别闹了,连点样子都没了。”

  夏翰青登时心里有数,他父亲连表面功夫也不做的时候,泰半大势已抵定。

  他略思量,拾步往前直走,经过转角,遇上从偏厅追出来的丹青,他扳住忿忿疾行的妹妹,低声阻喝:“别去,你这样只会误事。”

  “哥,你这次不会也站在爸那一边吧?”丹青胀红了脸,怒瞪着他,“你早就知道了对吧?你见过几次那个女人了?你也蒙了心──”

  他打断她,“好好说话,都要订婚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一样!这事你不用插手,我会处理,你要是信不过我,就放手闹吧,你以为爸爸是什么人?”他面不改色,却紧扣她手腕。

  “……”丹青气势顿减,颓下肩,犹有不甘道:“这事要传出去,外人会怎么看?”

  “你是怕你未来夫家怎么看吧?”他点破她,“不用担心,他以后还得靠你呢。”对于他的未来妹婿,他没在客气,丹青的择偶眼光不及芷青一半。

  放开妹妹,他迈步走进偏厅,放眼望去没见着人,再走近些,才发现蜷坐在沙发旁地毯上的夏太太,那长年矜贵自持的女人一扫过去的骄态,半伏在地,耸着肩饮泣,揪紧地毯的手背上全是滴落的泪珠。

  他半屈身子,右手掌轻搭在夏太太背上,他声嗓放柔:“妈,起来吧。”

  夏太太不理会,兀自抽噎,他继续哄慰:“妈,别做徒劳无功的事,起来吧。”

  夏太太僵住,停止了哭泣,许是不愿狼狈模样示人,脸仍低垂,幽幽启齿:“翰青,我做得还不够吗?当年你妈那件事我不都认了?对你,对萝青,我自认尽心尽力。萝青不解事,你不一样,你应该能体会。我做这么多,不都为了你爸?他在外头如何,只要不当真,我可以装聋作哑,他越遮掩,我就当他至少尊重我,把我放在心上。这么多年了,我一句也没问过那个女人,以为他终会明白我对这个家的心,怎知我低估了一切,她有办法让你爸堂而皇之带着她公开露面,还想安插她儿子进公司──我程如意真彻底被看低了,哪天她鸠占鹊巢,我还得笑着恭迎她不成?”

  夏翰青安静听完,使劲撑扶起程如意肘臂,柔声但坚定道:“起来吧,妈,没有任何人值得你失态。”

  这话说动了程如意,她傍着夏翰青起身,面上泪痕犹湿,神情恢复了几分镇定。她仰看着和自己没有半分血缘的儿子,眼底流过浓浓的怅憾。

  夏翰青取出手帕,拭去程如意脸颊上的濡湿,温柔消失在眉眼,笃定取而代之,“妈,别怕,你做的我都明白。”

  “……”此言一出,泪又汪漫了女人的眼眶。

  “不过,妈得想清楚到底要什么,又能得到什么。”他不疾不徐道。

  “……”嘴半张,女人眼里净是惶惑和忧惧。

  “爱是不可靠的,无法强求,其它都好办。”他一眼看穿了女人的犹豫,直言无讳。

  他想着这女人多年来煞费心思,状似精明,骨子里却是缺乏洞悉人心的傻劲,与外人的印象相去甚远;她对丈夫的努力不下于郭家宜,到头来却是一场空,纵算局外人的他内心也不禁涌起了一股怜惜。若说夏家谁对他好,程如意倒是踏踏实实地照应了他的生活起居和学生生涯,无论最初起心动念为何,她做得比夏至善还妥贴,且高明到让外人看不出有一丝笼络之嫌;在国外念书那几年,无论酷夏严冬,千里迢迢探望他的也几乎都是她,人非木石,若说要为她做点事,他可以坦言出自真心。

  程如意显然乱了方寸,默不作声,夏翰青从她煞白的面庞读到了浓浓的怨憎和不甘。他耐心等候了一会,代替她说出心声:“那──就让外面的女人,永远在外面吧,你永远都是夏太太。”

  程如意愕然抬起头,神情激动中交织着困惑,“我以为──你为的都是你爸。”

  “不,妈误会了。”他弯起唇角,笑得真心诚意。“我为的都是这个家,你撑起来的家。”

  ***

  今天公司气氛和往常不大相同,哪儿不同说不上来,看出来的蹊跷就是走动聊天的人减少了,战战兢兢待在座位上的人变多了。

  她还是倒楣地迟到了,落了个把柄不太妙,尤其在她威胁了某人之后,一举一动都会成为不适任的罪证。

  可捷运忽然固障停驶可不是她的错,她飞奔最后两百公尺,拼命挤进动弹不得的电梯里,还是迟到了十分钟。

  刚结束业务会议的小林看着范柔急匆匆走到隔屏后,兴冲冲凑上前,“看你一头汗,急什么!有没有好康的?拿出来去去霉气。”一只手伸向她眼前。

  “你又被检讨了?”她拿出钥匙打开抽屉,翻出一包全新口味洋芋片,“你不好好跑业绩,怪不得经理检讨你,这个月又没达标?”

  “跟业绩没关,我们组里来了个新人。”小林抓了一把洋芋片,愤愤嚼着。“今天报到。”

  “新人又怎么了?你们不是常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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