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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碧海揩去额上不断渗出的汗液,不断将小型椅柜和屏风从左边移至右边,小仓库内堆叠的家具差不多已清点完,依旧找不到她需求的窗花样本。

  她停下来喘口气,头顶上的旋转风扇并没有太大实质作用;通风差,她得尽快完成工作。下巴一扬,正想唤外头顾店的助理进来援一臂之力,助理拔尖的嗓音已先她而起——

  “田小姐!有客人找!”

  她深深叹了口气,新来的助理已工作了三个多月,仍然未能上手,遇到棘手的案子很少想方设法先一步处理,若她正好在店内,总一古脑儿推给她接手。

  她拍去衣裤上沾抹到的尘埃,重新束好松乱的长发,推开半掩的仓库门,走进灯照明亮的店面展示厅,一名身材颀长的年轻男人正弯腰俯视家饰柜上的铜制小摆设,助理小苗一旁呆杵着,一句介绍词也迸不出。

  她走近小苗,投射出责备的眼神;小苗视而未见,紧盯着男人的一举一动不放。田碧海微恼,清清喉咙叫唤:“小苗。”

  小苗吓了一跳,赶紧道:“田小姐来啦!客人找你。”

  男人直起身,偏头望向她,对她粲然一笑。“嗨!碧海。”

  她楞了楞,几秒内快速正色以对,掩饰内心的疑惑和讶异。“嗨!你好。宋先生,怎么有兴趣光临小店了?”

  宋子赫一径带笑,那笑容一牵动,出色的五官更加亮眼;他似乎明白这一点优势,总不吝惜随时随地送出笑容。

  他高举手上的工具箱。“你忘了这个。”

  “喔。”她顺手接过,心中并未释疑。“谢谢。我记得子俐说在家里遍寻不着,怎么就找到了?还麻烦你过来一趟。”

  “不麻烦。刚下班,顺道经过这里,替她跑一趟无妨。”这一点他倒没扯谎,他的确是顺道经过,不巧在车里接到在公司被拦截一整天的邓欣的电话,他将车停在路边,极有耐性地听完她的埋怨、委屈和失控的哀泣,万分无奈地安抚她后,恋情走味的索然袭上心头,结束关系的念头悄然萌生;他随意抬起头,正好迎视一块咖啡色底白色字体的木作家具坊招牌,想起子俐告诉过他有关田碧海的讯息,也想起被遗忘在后车厢好一段时日的工具箱,几乎没有多加犹豫,便登门拜访了。直觉告诉他,这女人很不一样,可以带给他不同于以往的情趣。

  “其实找不到也不要紧,店里还有另一副备用。”田碧海一句话就消解了他的人情债。

  “没想到我做了件多余的事。”他摊摊手,再走近她一点,好整以暇地端详她。

  “哪里。还是很谢谢你。”她回身对持续发呆的助理吩咐:“小苗,泡杯茶来。”

  她今天同样简素,上衣是类似的白色窄版衬衫,下身是深棕卡其七分裤,着同色包鞋,裤装使她显得更清瘦,腰身更薄,面颊渲红带点晶亮,那应该是汗水的作用,而非腮红,就算有薄施脂粉也被她的汗液消融了;她身上散发出工作后的热度和甘洌的体味,近似橙橘香,抬高的下巴有一块拇指大小的乌渍;他只考虑了一秒,便伸手替她抹擦。“沾到脏东西了。”

  她陡然后退一小步,掩住下巴,神色戒备,但很快意识到失礼,勉强笑应:“喔,我刚才在搬东西。”

  他得意地暗笑,抬眼打量店内装设。

  店坪并不大,楼上楼下大概只有三十多坪,非常利用空间地摆设了各式家具,特点是全是手工木作单品,缀饰以复古陶片或雕花,充满了朴拙的古趣和温暖的乡村风味;家饰品多半是陶制或铜制,中西皆有,磨制成仿古旧风,可爱而富巧思,有些可能真是古玩店搜罗来的。综观产品调性,和田碧海整体予人的印象算是契合。

  他接过小苗端来的热茶,稍啜一口道:“店里有哪些营业项目?”

  “除了店里现成的家具,我们还接受订制,但仅限于我们有的实木料,比方说松木、柚木、榉木这类。另外,我们也接室内装潢,用材以我们的风格为主,客人自行设计或全交给我们处理都可以。”她公式化说完,也公式化静候一旁,表情没有多余的情分。

  他听罢,注视着她,也学她一本正经:“那么,六十多坪的个人空间,只需要一间卧室、一间书房兼视厅室,一间卫浴,如何用这些木料打造出和乡村风不一样的格调呢?”

  她转动眼眸,客气地问:“是宋先生使用的么?”

  他举杯,但笑不语。

  “让我来猜猜。”她手支着额角,认真思索的模样。“你现在住的地方,装潢用料应该多半是大理石、洞石、板岩、烤漆玻璃、不锈钢、铁刀木、少数地毯、造型皮沙发、数位控制系统这一类吧?”

  “聪明的碧海,你有双透视眼。”他眨了眨眼,满脸激赏。

  “那很抱歉,我们这家店恐怕没办法提供宋先生的需求。”

  “你这是……拒绝的意思?”他可真开了眼界。

  她语带歉意,眼里却全是戒慎。这女人在和他之间张起了一层某种无法言喻的隔膜;这真让他想不通,他一向是普遍性友善的、不拘小节的,且从不摆谱,即使和办公室的清洁大婶也能毫无困难地闲话家常,怎么就只有她令他原地踏步呢?如果不是天性使然,那就是刻意。但两人素昧平生,又为何刻意?

  “倒不是。但装潢这件事,最好不要心血来潮,否则天天张眼就看见不符合自己需求的景象,很难开心得起来。”

  “需求是可以改变的,你不愿帮个忙吗?看在子俐的份上?”他看看表。“这样吧,我们可以约个时间好好谈谈——”

  “宋先生只是想请我吃顿饭吗?”她干脆提问。

  他诧异地吞咽下一大口热茶,咽喉险些烫着。这句话在他的猎艳史中不是没听过,只不过伴随的是柔媚的语气、暗示的眼神,而非有如戏院售票小姐的硬邦邦口吻——“几张?看哪一场?”

  “嗯?”他示意她再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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