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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半夏不接话头,只淡淡道:“我怜她意愿,便想着,无论如何要把这女孩救活。她不过大我一岁,却比我七情六欲强烈许多。她性灵易感,琉璃似的一个人,原该健健全全地活下去。”

  竺薇听她说得分明,心下又酸又软。

  听半夏那语气,不闻半丝怜意,却又句句顾惜——身为一个大夫对病人的顾惜。

  竺薇想着,半夏一定不曾把这些话说与竺兰听,一定不曾。

  半夏慢慢抬了眼,像是看出了他的所想,“这些话若是说与她听,也许她不至像眼下这般失落颓丧。只是……竺薇,”这是她头一回喊他名字,声音低低的,“你也瞧得出来——竺兰她已生了异样心思,我不能任其发展。”

  竺薇一震。

  “不值得,为了我,不值得。”半夏神色出奇平静,“无关伦理。我只是……不能让旁人对我存上心思。”

  “为什么?”

  半夏不做声,恍惚中那层死气似乎在黑夜里弥散开来。

  “你告诉竺兰,再任她胡思乱想,那病越发难治的。人生不满百,何不放空心思图个清净。”

  竺兰的病是难治。不消半夏这个懂医的人说,旁人也自是心里有数的。可是由得半夏这么说出来,他这个做竺兰哥哥的听来又说不出的刺耳。

  尤其刺耳的,是半夏那淡到极处的语气。

  不过就是大夫提到病人的语气。

  哪曾见过这种人,即便是出家做姑子的,也不见得这么冷心冷面。

  更可怕的是,她若说的是诨话倒也罢了,偏生那话再清楚不过,比谁都分明。

  竺薇回头看了竺兰窗子里透出的灯火,越发凄清黯淡。

  “竺薇,你记得,那些个风花雪月的书,不要再让她看了。”半夏低低说完,举步就走。

  那青灰色影子孤零零的,似是随时消融在月色里。

  这一刻,竺薇仍是不曾上前相留。无忧无虑的十七个年头,仿佛从他生命中呼啸而过,漂漂浮浮抓也抓不住。

  头一回体味到何谓心灰,何谓求之不得。

  竺薇一夜不曾归府,大醉在外。

  这一夜,他又是如何度过的?最醇的酒,最美的姑娘,最上等的筵席——何以解忧,唯有驻云楼。

  聂元备足了酒席,同座的仍是那些个膏梁纨绔,醇酒如流水般送了上来,又流水般倒入了肚里,四下里酒香四溢,莺莺燕燕美人如云。

  竺薇坐在一侧,听着众人插科打诨,面上恍恍惚惚浮了一丝笑。

  轩窗外灯火阑珊,身边有人过来替他披了衣袍,坐在了他的身侧。

  竺薇还未转头去瞧,就听聂元朗声笑起来,“都瞧瞧,咱们这阿娇姑娘,一看到咱们竺七爷眼儿都移不开了呢。”

  “倒也好,七爷身边也没个人儿,咱们今晚索性送作堆得了!”

  众人哄笑,“春日已尽,良宵难得啊!”

  阿娇斜睨竺薇一眼,似笑非笑也不做声。

  竺薇自动忽略了聂元的污言秽语,先将杯中酒饮尽了,朝那阿娇也是一笑。

  席间他的话不多,酒却喝得顶多。聂元请来了酒楼里弹琴唱曲的卖艺姑娘,觥筹交错,酒过几巡,不知哪厢房里传出了吆三喝三的聚赌喧嚣,倒也是一派的盛世热闹。

  竺薇到底是醉了。

  三更一过,隐约听到楼外梆子声起。聂元便去酒楼附设的客栈订了最上等的厢房,又朝阿娇使了一个眼色。

  之后便同几个酒肉朋友携了美人醺然而归。

  是夜。

  竺薇好似做了一个梦。

  恍恍穿过了长廓,处处都是暗香,隐约看前方有道淡淡的青灰色影子。他瞧着,想上前去喊她名字,想执住她的小手,想拦住她远去的路,那身影却蓦地消失于青天白日……

  “七爷。”耳畔是一道柔和的轻唤。

  竺薇张开了眼。

  面前一张雪白的面容,妆容秀致,着了天青色的衫子,犹如满园春色里最清淡的一枝独秀。

  “七少爷可曾头痛?”她问着,慢慢趋过身来,手慢慢揉抚上他的额头,“要不要唤人送来醒酒汤?”

  竺薇过半晌认出她来。

  “现下是几时了?”他起身倚坐到榻上。

  阿娇吃吃笑起来,“七爷醉得连时辰都分不清了,现下都四更了。”

  竺薇低低应了一声,望着她,慢慢回以一笑。

  阿娇慢慢坐到他的身侧,“七爷,你且闻一闻,我身上这香,可否让你觉得不适?”

  竺薇一怔,轻轻吸气,笑道:“是兰草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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