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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


  麒麟双眸圆睁。皇叔公长年在外,怎也知道她的心意归属?“喜欢那个人,不会太惊世骇俗吗?”

  大司徒明声大笑。“麒麟,没人跟你说,身为一个帝王,除了要使人民生活康乐之外,还有义务做一些惊世骇俗的事供百姓们作为谈资,闲余饭后一番吗?”

  “地官长,你这样忠告陛下,我们实在很为难呢。”太师与太保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太师说。

  太保却不同意。“我倒认为地官长说得有理。”帝王身在高位,一举一动本来就会受到众人注目,若没有相当的自信,又要如何承受地下的耳语?

  麒麟顿时紧张地张望着太师太保身后,想看是否还有另一个身影。

  没见到娄欢,她虽然松了口气,却又有些失望。对于稍早她的大诰,那个男人难道没有话想跟她说吗?

  仿佛知悉麒麟的想法,太保宽慰道:“麒麟做出那样的诰令,朝臣们措手不及,此时正聚集在凌霄殿里,向太傅询问这件事呢,他走不开身。”

  原来如此。“保保不同意我的诰令吗?”麒麟担心地问。

  回答的人是太师。“所以,陛下是贞的考虑清楚了,要允许云麓门人在皇朝的土地上聚众讲学,宣传破国的言论?”这决定倘若稍有不慎,便会危及国家喔。

  面对太师犀利的文化,麒麟却反而镇定下来,思索后,她回答道:“太师应该知道我对《麟之趾》的看法。”以前他们曾经为了这本‘禁书’争论过。“云麓门人所宣扬的思想,的却抵触了许多国家现行的制度,我朝自也不例外。然而,尽管历代君王纷纷下令禁绝,但云麓门人果真在这世上减绝了吗?破国的言论再也无人提起了吗?作为禁书榜首,《麟之趾》果然从此绝迹于世吗?”

  麒麟坚毅的语调使得众人不禁专注地听她继续陈述。“我认为,与其担心云麓书院的主张所带来的破坏力,不如反过来思考,身为国家的统治者,是否确实能使百姓过着安乐的生活?假使不能,那么即使被推翻了,又有什么立场来维护自己?假使能够,那么又有谁会愿意放弃眼前的安乐,以烽火烟硝,换取一个未必会比较好的未来呢?”

  环顾众人,麒麟毫不迟疑地说:“打从坐上玉座起,我每天都担心自己会成为亡国的幼主。可如今,我成年了,幸运的还没有毁了这个国家。其实,真要毁掉一个国家又何须集结众人?一个昏庸君王的破坏力就足够了。对百姓来说,身为帝王的我,其实才是他们最大的危险吧!破国与立国看似截然相反,实际上仅是一线之隔,其中差别只在于‘人心’两字罢了。太师,换做是你坐在我的位置上,你会愿意让自己时时担心不知何时会被人弑夺,还是宁愿把那头思维的猛虎放在面前,时时警惕自己,倘若稍有不慎,一旦陷入人民于水深火热之中,就会被虎所噬?换言之,假使今天皇朝的政权被推翻,将不是因为云麓书院所宣扬的主张,而是我自己造成的。如此,我又能怪罪谁?”

  这份心思与气度足以傲视群论,但麒麟没有看见自己的成长,她以为自己还是当年那个扶不起的小储君,临危受命,仍然战战兢兢。

  邵太师头一次以赞许的眼光看着麒麟。“没想到陛下年纪轻轻,却能有这样的想法,很不简单。”

  原以为自己会遭到训斥,没料到竟会得到太师的赞赏,麒麟受宠若惊,随即道:“那是因为我有三位举世无双的老实呀。”

  太保却抿着嘴道:“我不记得我有教过麒麟这个。”倘若帝师三人俱是云麓门人,如今麒麟有这样的主张,是否意味着,书院虽然没有真正鼓吹战争,却已在帝王的心中点起烽火了?就某个层面来看,这岂不也是一种破国的手段?

  她从来就不信仰任何僵化的言论。人心何等复杂,岂能呗既定的框架所定限?在她看来,就算是被民间众人视为‘破国传奇’的云麓书院,一旦被人看作是某种言论的宣扬者,这样的思想也已经不再具有弹性。

  假使麒麟是因为隐约得知她与太傅是……而做出了这样的决定,那么她必须阻止她。她不顾麒麟为了这样的事,与千千万万人为敌。

  “保保是没有教。”麒麟看着太保的眼神失分温柔。“保保不总是用行动告诉我,不管做什么事都要是出于内心的选择?今天我做这个决定,是出于长久以来对于自己身为天子的质疑。如果我果真领受着天命,那么上天眷顾所及,也应该要包含数百年来流亡各地的云麓门人。身为帝王,我不能将云麓门人视为异端;更何况,我认为云麓书院所做的事情,不过是在启迪民智罢了。难道身为帝王,就只能治理一群看到日蚀发生,便一位上天即将降下灾祸的愚民吗?我承认我是一个任性的帝王,所以我问自己,我希望我的百姓们是有智慧的,还是愚昧的?是以,我做了选择。”顿了顿,问道:“保保一向都支持我的,这回应该也是吧?”

  太保露出为难的表情。这是麒麟头一次做出这么慎重的决定,她应该要支持她,但……假使她跟云麓毫无关联……也许她会为麒麟鼓掌叫好……这十二年来,麒麟在他们三人的教导下,会否习染了太多他们的思维?她担忧……

  “麒麟——”太保张口欲言,却被一个濡染介入谈话的醇厚男声所打断。

  “陛下做出这样的决定,应该已有预期,将无法获得多数人的认同才是吧?”

  无需抬头,麒麟也认得出娄欢的声音。

  你终于来了,太傅。

  只见娄欢律令各部首长站在十步之遥,显然已在哪里候立一段时间。由于已是深夜,她又太专心于捍卫自己的立场,才没有发现群臣早已悄悄来到。

  那么,她刚刚和太师、太保的对话,他们都听见了?

  出于习惯,在娄欢面前,麒麟总是要把头仰高一些,像是一种武装。起初一位只是单纯的不想输,后来才发现,那样做的原因,是因为唯有如此,自己才能在这男人的眼睑中停留。她想得到他的关注,就如同现在这般,让他的眼中只映入她一个人的身影。

  “听太傅所言,似乎有不认同的意思?”麒麟挑眉询问。

  “臣是否认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海内外各国使者齐聚在帝京的当前,陛下以形同赦免云麓门人的大诰昭告天下,是否有欠考虑?请想想,大诰一出,各国君王听闻消息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陛下公然准许流亡海内外的云麓门人在皇朝国土上讲学,这对那些一样是以世袭为制的国家来说,岂不如同芒刺在背?眼下我朝固然有能力自保,但多年来与邻国维持的友好邦交倘若因此而动摇,甚至被各国群起攻坚,那么陛下这番决定,岂不招致来不必要的祸患?”娄欢严正的分析着麒麟大诰的利弊得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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