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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只见他不知何时已经扯下发束,任长达披散在肩头上,衣襟宽松地以腰带束住,看起来比民间某些人极之推崇的“狂贤”更加风流不羁。

  世人眼里的“狂贤”,是为狂而狂,多少带了点挑战礼法的刻意,不是真自在;然而真夜不一样,出身天子家门的他,举手投足都只为了自己的畅快,从不顾虑他人眼光,这才是真逍遥。

  突然,他拉下小舱的隔帘,扬声对舱外撑舟的舟子道:“船家,把船挪进江心,我们要逛一逛。”随后他转过头来,看着她道:“把头发放下来吧。江梨,在河市上,心里不要还拘束着。”

  她略扬唇,伸手扯开束发,任一头及腰长发如瀑泻下。长发飘散间,她看见真夜着迷的目光,忍不住调侃:“可别看得痴了,小心晕船。”

  真夜朗笑出声。之后,他们移船穿梭在各艘大小船只之间,看着河市商人远从各地带来的珍稀奇物。人们隔帘谈买卖,谁也瞧不见帘子里的人是谁。河市上的交易十分热络,经常传来拍板成交的声音。

  稍微逡巡一圈,只见真夜让舟子在一条不起眼的乌篷船前停住。未久,他隔着船帘询问:“贵船中可有奇物?我欲买之,请试看之。”

  对面船舱传来回应:“我有奇物欲售之,千金不易,欲售有缘人。公子可是缘人乎?”

  往来问答之间,像是一种约定俗成的行话,黄梨江仔细一听,觉得颇有种机智答辩的意味,不像是单传做买卖,倒像是名士清谈。

  不知何时,原本骚乱的河面上,因为一场特殊买卖的开始,其他一般商号的买卖纷纷沉静下来,往他们的船只投来关注。

  察觉气氛的改变,黄梨江回头见真夜认真地回应对面船家,清声嘹亮道:“若是奇物,必有妙之处,若不能看之,请试介之。”

  对方声音琅琅地介绍起商品道:“此物产于炙火之地,极冰之原,上可通于地,光泽如润,纹理如绘,生于渊则崖不枯,藏于谷则草木润,振之郎朗有声,抚之若锦瑟之妙。此物既奇,必待有缘人而后售之,君若有缘,请试理之。”

  真夜回过头来,低声问身边女子。“江公子,想不想看看到底是何物如此奇特?”

  当然想。但是她更想听听真夜怎么回应,便低声说:“你继续跟他谈。”

  将她小手握在膝上,轻按住,真夜扬声清论:“缘者,入道所谓因缘是也。上天所促,谓之天缘;命定所得,谓之福缘;私人家产,谓之家缘;无缘无故,虽谓无缘,亦是有缘。君若售我奇物,即是广结善缘。”

  一向知道真夜最会胡说八道,然而此时黄梨江只觉得身边这俊男子语若珠,声若玉,词条如花树丰蔚,有前朝清谈之风。

  不唯她有如此想法,只见对舟人回应:“好个广结善缘。想君若未婚,此物可以售之,不知公子已婚否?”

  “某尚未合婚。”真夜道。他只是有了心爱女子,但尚未正式请婚。

  “小狄。”那舟中人唤。“将盒子拿给公子鉴赏。”

  一名小厮模样的少年随即捧着一个锦盒送入真夜传中,隔帘递入。

  “公子请。”

  真夜开盒细看,竟是一对天然玉石雕成的玉枕。这是天朝新婚之夜的用品,名曰如意枕,新婚夫妻若枕之同眠,则能百年如意,鸾凤和鸣。

  见到这枕,真夜忍不住看了黄梨江一眼,想像她披发枕在这玉枕上的景象。

  “做什么这样看我?”黄梨江也知道这民间习俗。天朝男子议婚时,往往会送一对新枕给女方作为陪嫁之物,待到新婚夜里,两人同枕如意。

  “因为我阮囊羞涩。”他的钱都交给她了。他微笑。“江公子,你可以借我一些买资么?”

  “你买这个做什么?”果然,没看到商品就下单的买卖一定出问题。就算这对玉枕是用上等玉石雕成,雕工精细,抚之果然绝妙,但它的用途却让人却步。

  “我未婚,买来给我未来妻子当陪嫁。”

  黄梨江正要叫他别买。但对舟中又传声道:“公子鉴赏后,可满意否?”

  真夜笑答:“可遇不可求,正是我想要的奇物。”

  那人带着笑意道:“奇物难遇缘人,公子可自行出价,交给小厮即可。”

  真夜努力哄着黄梨江借他钱。“江公子……借我钱,我可以让你吻十次哦,一百次也成,随你高兴,次数不限。”俨然想举体自货。

  黄梨江忍不住又羞又恼得瞪着他。“叶公子一副青春男身想卖我多钱?”让她真想把所有财产都掏出给他,买下他的次数不限。

  真夜朝她妩笑。“就看江公子出价咯。公子可要先鉴赏一番?”边说着边轻轻拉松衣襟,袒露出一片引人遐思的男性胸膛。

  舟中,舟外,两样买卖进行中。

  “呿。”黄梨江将身上锦袋扔给他。“把衣服给我穿好,我没叫你脱,你就不准脱。”

  真夜笑着摆好衣襟,自锦袋中取出一枚金贯,并将剩下的金贯全数交给候在船篷外,名唤小狄的小厮。

  九十九金贯并非小数目,那小厮取回钜资,舟中人讶然回应:“公子果然识货。”如意玉枕正值九十九金。

  真夜回应:“本欲以白金易之,可恕某需付租船钱,故留下一金自用,敬请笑纳。”

  那人朗声大笑,拍案道:“奇物成交,公子后会有期。”所乘乌篷船随即缓缓驶离河市。

  真夜也不追,只将玉枕手下,搁在盘坐的足边。

  黄梨江看看他,又看看装着玉枕的锦盒,忍不住问:“等你真要合婚时,宫中这种东西多得是,何必虚掷百金?”

  “那不一样,我未来妻子要枕在我自己挑选的玉枕上。况且结交一位奇人异士,百金不算虚掷。”

  黄梨江笑出声。“你又没见到那人的相貌,只听到声音而已。”即使路上相逢也认不出对方吧。

  “你有所不知,河市上这些人,都是些不受朝廷管束的边缘之人,只要听过声音,下次再遇见,就算我认不出他们,他们也必然认得出我。”

  “……我不知道你对河市这么了解。”

  “谁叫我终日游手好闲呢,当然得玩出一些心得来。”

  “哦,那你怎么解释,从去年起,河市上开始贩卖一种很像是你送给我的皇朝如意环的事?”黄梨江眯起眼睛睇着他,怀疑他也知道内情。毕竟,除了东宫侍从以外,没有别人知道这如意环的“来历”;更甭说,如今盛京盛传的版本,正是这位太子殿下亲口编出来的。

  真夜笑笑地卷起宽袖,露出强健美好的右手腕上,那世上唯二的另一条玄乌绳环。“你是说这绳环么?”

  见到与自己左手上一模一样的玄乌,黄梨江心跳漏拍。“可不是?你倒是说说看,如何皇朝的定情物,在我天朝会变成保健长生的禳福物?”

  他放下宽袖,把玩她手上绳环。“麒麟告诉我,这绳环不是帝京原有,似乎是来自异国的东西,不知何时在帝京里流行起来。既然不是皇朝原有的东西,都能变成她国家里男女定情的信物,为何就不能在我国变成保健长生的禳福之物?”

  “你没说到重点。”她没那么好骗。“我是问你,为什么河市上会卖这种东西?”

  “因为我不想让别人知道它是定情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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