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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当一看到她写来的书信,他便无法不想到,在这场战争里,有多少像她那么小的孩子死在刀下的情景。

  她的信曾是他寂寥军旅生活中的慰藉,但当下,他无法再读她的信。

  在他记忆不深的印象里,她始终是个孩子。

  娘过世那年,他又再次见到她。那次的见面,让他更加察觉到他已经是个男人,而她却仍是个孩子的事实,两人之间的差异,让他对于这个名义上的妻子不知所措。而每每察觉到她期待的视线,总让他坐立不安。

  他下意识里想远离她、忘记她,甚至有一点刻意地想忽略她。

  为此,他对不起她,他让她空等了那么多年。

  直到她死去,他们对彼此仍然十分陌生。

  从老仆人口中听到的,他知道她每天都有练字的习惯,但其实他早知道她写得一手好字。在边关时,她的书信不曾断过。

  她在信里描述了家乡里许许多多的蒜皮小事,如果是以前那个天真年少的他,读来或许会备感亲切。但他早已不是当年的他了,自从父亲在战场上身先士卒而死,他的全副心思就被愤怒所占据……

  总之,除此她的字以外,他对她几乎可以说没有任何的了解。对她唯一有的感情,也只是一份深深的歉疚。

  他不只一次想到,如果他能早一点放她走,也许她便不会死了。

  然而东陵国中,男人与女人一旦结发为夫妻,只有死亡才能够让两个人分开。

  他连一句“别等了”的话也无法对她说,却害得她最后竟然跟这宅子一起化为焦土。亏他还是个“大英雄”呢。

  见他唇角讥诮地抿起,容四郎知他不愿再多说,于是转问:“你打算何时回王城?”

  “越快越好。”卫齐岚简短地回答。

  沉吟片刻,容四郎思虑百转地看着天上的浮云。“那王上的赐婚,你又打算怎么办?”

  卫齐岚不知何时蹲下了身子,从屋舍残骸下捻起一把焦黑的泥土,用一条汗巾裹住后,小心翼翼地收进怀里。

  容四郎留意到他眼中有一抹难解的惆怅与苦涩。

  “我不会接受。”他终于说。

  “哦?”容四郎挑起眉,十分好奇。

  “我已经负了一个,再负另外一个,我会一辈子于心难安。”收进怀里的这把土将会永远提醒他,曾经有一个女子因他而死。他这辈子绝不再让这种事发生。

  “再负另一个?”容四郎抓住他话里玄机,眯着眼看着他。“王上赐婚,对象可是尊贵的公主呢,只怕你想负还负不了。”

  卫齐岚素来钦佩容四郎足智多谋,只是这容四郎也忒爱开玩笑了点。

  “别瞎说了,如今边境的纷扰虽然暂时平息了,但看似安稳的朝中却恐怕要掀起一番大风大雨了。”他的眼中透出对未来的忧虑。

  容四郎不再调侃,神色转为严肃,点头道:“王上病重,太子年幼,王公贵族虎视眈眈。这三方只要其中一方的现状改变了,朝廷里的权力布局随时会产生变化。”说到这里,他微微蹙起眉。“你跟我俱是军旅出身,对朝中情势还不够了解,不过依目前的情况来看,有两方主要的力量在拉扯,你说说是哪两个。”

  不加迟疑地,卫齐岚答说:“一方是支持太子继位的几个大臣,以吏部尚书为首;另一方是有取代太子之意的临王支持者,一旦太子出事,临王势必会起而代之。即使将来太子顺利继位了,恐怕也无法摆脱临王摄政的局势。”

  “没错,太子年幼确实会导致这样的结果。而王上想将公主赐婚给你,其实是为了拉拢你来辅佐太子站稳脚步。”

  “正是如此。”卫齐岚神色凝重的分析:

  “这么一来,我将会成为权势争夺者第一个想除之而后快的对象。首先,那派文臣向来忌惮武将手中的兵权,一直游说王上将兵权从将领手中收回。其次,若我与王室扯上关系,将会危及到临王的地位,临王不可能不先除掉我这个大麻烦。”

  卫齐岚蹙起一双浓黑的剑眉。“而国中一旦动荡,北宸可能会不守盟约,再度侵犯东陵。”原本他从军的目的不过只是单纯地想让自己变成一个男子汉,为父亲雪恨,并保卫自己的国家,压根儿没料到,十一年后的他会变成一名手握重权的将领,进而卷入国家内部的权力斗争里。

  容四郎连连点头。“东陵武将的地位向来如履薄冰,手中握有颠倒一国兵权的同时,也深为朝臣所忌惮。”

  当他跟着战功彪炳,俨然成为东陵新一代将领的卫齐岚返回凤天接受封赏的同时,也看见了东陵内政上长期以来便存在的问题。

  这确实不容易解决啊。他叹息了声。“想在这场即将来临的风雨中全身而退,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

  容四郎相当清楚卫齐岚的意思。如今全国的兵权一分为三,朝中两位上将军分别持有三分之二的兵力,而卫齐岚在狼河一战成名后,则握有剩余的三分之一,可这三分之一却尽是各地州师的精兵,更因此将他在这场即将来临的王位争夺中推上重要的地位。眼前局势,确实相当凶险。

  “不知道刚刚成为东陵声望最高的英雄,掌握了东陵三分之一兵权的紫衣将军,打算扮演什么样的角色?”语中竟有调侃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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