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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一趟东西到千里外的边关并不容易,所以她开始试着顺道写一些书信给他。信里其实只是写些家中大小事,比如燕子在屋檐下筑巢、猫儿生小猫啦等等对他来说也许无关紧要的琐事,但这些事情却占据了她生活的全部。

  她曾希望他能够从军中捎一些讯息回家,但托人连同包裹一起送出的书信却始终没有任何回音。她只能猜测他在军队里有多么地忙碌,依然持续写信给他。

  他移防边关的第二年,她听说他立了个功,军等连升两级,是个伍长了。

  她不知道他立了什么功,但她欣喜自己的丈夫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为他的成就感到欢喜。然而他还是没有回家。

  直到再隔年,婆婆辞世了,他在丧事结束后一个月才赶回来上香。

  当时他身上仍然穿着戎装,一身风尘仆仆,脸上的棱角较之成亲当年不知道严峻了多少倍。于她,也益加陌生。

  他变得如此高大英挺,已然是个威武的战士,而十三岁的她却仍是一名半大不小的孩子,她被他的改变吓唬住,竟有点怯意,不太敢靠近他。

  他在家里住了一个月,每天都去婆婆坟前捻香。

  天未白,她便会听见他在院子里练剑的声音而醒过来。有时他会褪去上身的衣裳,有一回,她还瞥见了他身上新旧不一的伤痕。其中最严重的一道,从左肩划过肋骨直达心口,看起来像是刚刚痊愈,但仍留下一道丑恶的疤。

  也许便是这些伤使他总是无法回家。

  她无法想象那些伤痕是怎么得来的,只能猜想那大概很痛。

  有好几次,她都想鼓起勇气跟他说话,但都因为太过胆怯而作罢。在东陵,女子不可以太过主动,从小她就被教育要成为丈夫身后那稳定的盘石。学习如何持家,比学习其它知识来得更加实际。

  婆婆待她极好,失去母亲于他来说想必十分悲痛,她想上前去好好安慰他,与他一同为婆婆哭泣一场,但长久以来被教导要矜持,使她犹豫再三。

  她因此而失去与他交谈的机会。

  她不了解她的丈夫,担心他也如一般东陵男子一样,认为女子不该干涉男人的事。而常常,他看着她的表情是那么样的漠然。没想到,就这样拖过一段时间,她还尚未来得及与他谈一谈,他又再度离去,前往那在他身上留下累累伤痕的边关,从此不曾再回来。

  时间过得好快啊,转眼间,她十五岁了。由于她早已是一位“已婚妇人”,所以一般女孩在十五岁之龄会举行的及笄之礼在她身上自动跳了过去。

  再然后,十六岁过去了,十七岁过去了,十八岁也过去了。

  他的音讯全无,让她不禁猜想,他是否忘记了家里还有个“妻子”的存在。

  可她还是继续写着信,一有机会就托人送东西到同关给他,只盼他能想起她的存在,回头看她一眼。

  双亲和婆婆过世后,他便是她唯一的家人了。

  她没有办法自己切断这份联系,也没有办法阻止自己那微薄的盼望。

  他在军中不断地立下大小功劳,从伍长再升为军尉,也许之后还会像他父亲一样,晋升为一名都统也说不一定。

  没有人料想得到,在她十九岁那年,北宸国会发动大批的兵力,倾巢而出,袭击同关的守备,大有一举南下,并吞东陵的野心。

  结果,戍守同关的将军与两名副将不幸接连战死,东陵守军中缺乏足以领导全军的主帅,致使军心大为动摇,同关告急。

  就在这危急情况下,他以军尉之阶,起而带领剩余的八千兵马,大败三万敌军,之后更直取敌营统帅的首级,使敌军溃散而逃。

  据闻当时同关绵延六十里的城墙外,血流成河,尸骨遍野。

  这惊天动地的一战,在后来东陵史书上,被称为“狼河之战”。

  战役划下句点的地方,就在同关十里外的狼河。

  军情八百里加急地传回了王城,又从王城传回他们乡里。

  狼河一战让不断侵扰东陵边防的敌国北宸元气大伤,暂时无法再犯边界,解除了边防多年来的危机。

  但北宸向来是东陵的大患,过去从来没有一位将领能够真正打败北宸骁勇善战的常胜将军高律,遑论是摘下他的人头。

  由于北境的威胁暂时解除,朝廷紧急将这名立下大功的不知名军尉召回王城,同关则暂时由王城新派任的副将防守。

  当他再度回到同关时,已是名震边关,身着王上御赐紫金战袍,背负着一身传奇的紫衣将军。

  东陵的军队高层向来都由王亲国戚担任,一名平民将军的出现,震撼了东陵朝野。

  趁着北宸还来不及重整军伍之际,他与另外两名上将军共同率领朝廷派遣的五万精兵,由他担任前锋,挟带着狼河一战胜利的气势,直取北宸。凡东陵军所到之处,无不势如破竹。

  六个月后,东陵军兵临北宸王城的内城之下,逼使北宸王与东陵订下盟约,誓言永不相犯。

  当她从乡人口中听到这个消息时,已是距离他回京受诏,加官封爵的三个月后了。一切的风风雨雨已经过去,收获的季节即将来临。

  他,威震北宸,成为东陵国内无人不晓的英雄。

  却也是她离家后便不曾回顾的丈夫。

  十一年前嫁给他时,她从没想到她会成为英雄背后,那个没有名字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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