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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太子……他那么忙,怎么可能亲自来寻她,是自己自作多情……

  七奔到她身边,看到她的情形,饶是有心理准备,也禁不住吸了口凉气。

  “建安……”他轻声地喊她的名字,仿佛大声一点,都会弄痛她,然后伸手要将她抱起。

  “不回……岁波……”

  宁又仪声音极微,七却仍听得出她的坚决,不禁楞了一下。像她这样的伤,怎能不回岁波城?

  宁又仪看出他不会答应,用力挣脱离开他的怀抱,这番挣扎,又是痛彻心扉。

  “放开……不……”

  “好,不回岁波城。”她的情况绝不允许再牵扯下去,即便责任重大,七也只能果断地答应下来。

  他一定会守诺的。宁又仪心神一松,铺天盖地的疼痛立刻吞没了她。

  七带着宁又仪在凤凰山找了个山洞藏身,既躲萨罗国残兵,也是躲皇朝士兵。

  他明白,太子妃不回岁波城,为的就是不想被太子找到。

  虽然是通情达理的太子妃,但面对这种情况,换做是谁都无法不介意。七叹了口气。其实,太子从来都没有要她死啊……当然,也包括一开始计划中的他自己。

  心口中箭自然必死无疑,但心口下方其实有一极小的间隙,约莫铜板大小,箭若从此穿过,则不会伤到心肺经脉,可留得一命。太子说,要射中此处,一箭之地,他有三成把握;两箭之地强弓可达,把握却不到半成。

  不到半成的机率实在太小,比没有希望还令人心寒,当时他也不确定太子真的会射那一箭,便没告诉太子妃。

  这晚无云,月色清亮,借着月光,七仔细地检视了宁又仪的伤口一番。这一箭位置稍微往上偏了一点点,如此心脉会受些微的挫伤,不过总的来说,能这么准已经是奇迹了。

  “啊……”宁又仪缩了缩身子,细细地呻吟了一声,幸好尚未清醒。

  她的痛吟,就仿佛一根尖锐的针,直刺进七的心头。他轻轻擦着她额头的冷汗,手竟有些发颤。他想,宁可冒着她永远醒不过来的险,也不能在她清醒时拔箭。被箭羽洞穿身体的痛,他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七稳了稳心神,出指如风,点了宁又仪的昏穴,接着,折箭镞、拔箭、点穴止血、涂金创药、包扎一气呵成,手法纯熟至极。瑰月给的金创药品质上乘,七等了一会,见再无异状,这才解了她的昏穴。

  几乎是立即的,宁又仪颤了一颤,眼角有泪逐渐渗出。有知觉就好,起码说明她熬过了这一关,暂时活下来了,至于能否醒来——还得看她自己。七逼自己眼光离开宁又仪的脸,开始处理她身上其他的伤口。

  手腕脚踝被绳磨出的血痕、肩头被撞的瘀青、指尖的刺伤……她这辈子受过的伤加起来肯定都没这次多。七小心地一处处擦药,当最后看到她右臂的瘀血肿胀时,心口一紧,终于忍不住一拳击在身侧的崖壁上。

  这是他的失职!这些本该都是他承受的痛苦,结果都加诸于她身上,这种过错,就算有几千几万支箭同时射进自己胸口,也无法弥补。他没办法把她的伤痛都转移到自己身上,他不知怎么才能让她不痛。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一颗泪直直掉下,落到她臂上。

  一时间,七只能呆看着那颗泪在瘀血肿胀的手臂上慢慢滑散。

  七见过很多人流泪,伤心的、委屈的、惊喜的、绝望的……他知道,爱恨憎怨种种情绪,会让人哭泣,这就是所谓七情六欲,但他没想过自己也会流泪。太子是从不流泪的,他不需要学这个;而他自己,从不曾想得到过什么,当然也就从无失去。所以,无欲无求的七,是没有眼泪的。

  七听着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怦然有声。现在,他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心疼。

  “七……”不知是被石屑溅到,还是他刚才的动作震动了下她的身子,或者只是巧合,反正——宁又仪醒了。

  七回神过来,低着头,看都不看她一眼,抬起她的右臂,轻轻地将断骨推回原位。

  痛得全身发颤,宁又仪本能地抽回手,却抽不动。挣扎着再试一次,还是抽不动。

  “痛就喊出来、哭出来,不要一点声音都没有!”七的声音,比往日更要冷上一分,若非如此,他根本无法冷静地处理伤口。

  一只冰凉的手费力地举起,擦他脸上的泪痕。

  七咬着牙,将一截树枝和她手臂绑在一起。

  “好高兴啊……还活着。”

  七终于看向她。她的脸上竟然挂着笑,好像真的很开心。

  宁又仪指指自己心口,慢慢道:“好多了。以前……箭好硬。不要担心……很好……”

  “闭嘴!”

  她该死的就不会少说两句?她知不知道,看到她明明没有力气还要拚命说话的样子,他就心痛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宁又仪听话地不再开口,左手却四处摸索,找到七的手后,满意地抓住。她轻笑道:“七最好了。”

  七再次呆住。他终于发现,自己犯了一连串的错误——他应该扮成太子去救太子妃,而非用自己的身分;他不该对太子妃的伤势表现得太过关心;他更不能在她面前落泪;事实上,他最大的错误就是——他逾矩了!他的所作所为,根本就已经超出一个影子侍卫的职责范围。

  七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探了探她额头,满是冷汗,幸好倒是不烫。想了想,他觉得还是帮主子澄清一下比较好。“太子这么做,有四成的把握。”他将心口下方的秘密告诉她,并将把握说成四成。

  宁又仪点点头,“我明白的。”她一直理解太子的苦衷,但六成不中的机率;问题症结不在于结果,而在于选择的过程。在谷底时,当她发现来的是七而不是太子的那一刻,她对那个人的感情已经尽数成灰。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七。

  是七!一直以来,不顾一切救她的,是七,十年前在祭台,十年后在谷底。她总以为是太子,总在等着他,可到头来,自己能倚靠的,只有七啊。她都想不出,先要逃出城西天牢,再在两方二十几万大军中找到她,他怎么可能做得到。

  “怎么找到我的?”她轻问。

  七淡笑,“我想找,当然找得到。我是七啊。”

  宁又仪的泪一下汹涌而出。

  “怎么了怎么了?”七慌了一神,看看她心口,又看看她右臂。

  她摇摇头。

  他自己都不知道啊……她看过他很多骄傲的表情,在扮成太子骅烨时的自信、狂放、傲然,再自然都是假的,只有刚才那淡笑中骄傲的神情,才是真正属于七自己的,连骅烨都没有的骄傲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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