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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又一辆421路公交车开来,车上只有寥寥几个人。

  一个戴着米白和咖啡色格子围巾,身穿米色外套的年轻人下了车。

  红色头发的人也不看他,眼睛看着天,不知在看些什么。

  桑菟之很顺利地站在“戾”的身边,他比“戾”矮了一个头,那只“戾”化成的人非常高大。身体魁梧,除了丹红色头发,满脸都是胡碴,似乎十分颓废,又像十分野性。

  “嗨?”桑菟之扬起眉,对他挥了挥手。

  戾转过头来,“什么事?”

  出乎桑菟之的意料,戾的声音沉着、稳重、简洁有力,仿佛头脑十分冷静,和莫明紫完全不同,“没有什么事,只是……”原来以为自己很会说话的,突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他挑起眼角笑。

  “长成这样,不要随便对人搭讪。”戾沉声说,随后抬起头看天,一动不动。

  他一直觉得坏人不是绝对坏的,戾的这一句话让他感动了一下,记住了,“你在等人吗?”

  “我听说这个城里有个人杀死了马腹。”戾说,“我在找他。”

  他说:“小薇死了。”

  戾转过头,眼睛睁得很圆,非常吃惊地看着他,“什么?”

  他突然觉得自己很有勇气,“他被我杀死了。”

  戾丹红色的头发似乎一瞬间长了一长,“你——”

  桑菟之脚下一道皎洁如月光的光线悠悠亮起,在戾和他自己旁边划了一个圈,光线缓缓自地下漫起,在头顶愈合,戾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好一阵子,抽了抽鼻子,视线转回看着蓝天,“麝月界——你是——駮兽!”

  桑菟之额头的角慢慢长出,看到麝月界隔离了戾和行人,觉得有点放心,“你没有闻到駮的味道?”

  “你身上没有味道。”戾被圈了起来,但并不惊惶,只是一个字比一个字更沉着有力地说,“你杀死了那个男人?”

  “我得到了他的力量。”桑菟之说,“你是戾兽,走入人群一定会给人带来疫病,还是回去吧。”

  “我不想杀人,只是出来走走。”戾说,“你想吃了我?你吃了那个男人?”

  “只要你回去你该待的地方,我从来不喜欢吃人。”桑菟之说。

  “既然他已经被你吃了,那没什么好说的,我走了。”戾的视线突然从天空收了回来,转头大步就走。

  “等一下,你想和小薇说什么?”桑菟之又大出意料之外,“你特地来找他,为了什么事?”

  “什么事?他已经死了,你能做主吗?”戾的语气带着嘲弄,停下脚步。

  如果是从前,他一定不回答,站在旁边笑,但现在他停顿了一下,说:“我能。”

  “木法雨疯了,他在猎杀同类。”戾站定,回过头来,语气很肯定、平稳、慎重,“他不肯吃人,他吃同类。”

  桑菟之的眼睛在笑,“他不肯吃人?”

  “他逼得同类在城里和山里到处乱窜,”戾说,“什么后果,你很清楚,能的话,赶快杀了他,否则到这里来的同类会越来越多。”

  桑菟之的眼睛仍然在笑,“这个世界真的没办法让人偷懒啊,谢谢你。”麝月界缓缓浮起,两个人的身影在旁人眼里消失,很快出了城郊。

  钟商大学汉语言文学系今天没有课,教授出差开会去了。顾绿章提着两个袋子下了出租车,望着城郊的钟商山。

  从去年到今年,一年多以来,发生了很多事、太多事。

  一步一步走上台阶,慢慢地走近鹤园,每走近一步,她就觉得国雪仍旧在那里,从未复活、从未咬过她、从未做出他自己控制不了的事,仍旧稳重、严肃、平静地在那里面,可以指导她,往后直至一生该如何生活。

  那条很久很久都没有绣好的围巾,已经绣好了。她慢慢从袋子里拿出那条绣了《古结爱》的围巾,渐变的紫色依然明亮,上面“心心复心心,结爱务在深。一度欲离别,千回结衣襟。结妾独守志,结君早归意。始知结衣裳,不如结心肠。坐结行亦结,结尽百年月。”每个字都绣得很认真。无意识地将围巾打在国雪的墓碑上,那柔软的触觉随着冬天的冷风摇晃,被吹得猎猎飞扬,凄凉至极的感觉涌上心头,各种各样的国雪从眼前掠过,她刹那间看见了国雪这二十几年做过的事,读书、考试、读书、考试……他一直那么优秀,他有理想,他善良他正直,是她……不够爱他不会爱他。

  国雪咬她那一幕,面目狰狞那一瞬,她终于清晰地回忆起来,望着国雪墓碑上那张表情严肃的照片,他一定痛苦至极、一定在怪她……那时候他一定在怪她……怪她放任他一个人,所以才在忍耐不住的时候咬了她,他很痛苦、太失望、等待太久了,所以才会崩溃……她……以为没事。

  捂住脸,眼泪在眼眶里浮动,我错了,可是不知道怎么道歉,怎么补救,怎么挽回……国雪你一定要等到崩溃……才肯承认你也脆弱你也要帮助吗?我……我不懂事,我不会爱你我不知道你需要什么,可是你……为什么不开口要求,……也不肯骂我……而是等到恨我?

  我们真是太愚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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