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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血的味道?”她的嘴里开始发苦,“那个人受了伤?”

  “是个小流氓,动手打人以后,身上有伤。”李凤扆道,“绿章,桑国雪不会吃人,但是木法雨……非吃人不可,不是国雪的错。”

  “我……我……”她心里想说“我没有怪他”,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真的不怪国雪吗?他怎能那么……那么不坚强?他怎么可以吃人?就算因为身体必须吃人才能活着,是国雪的话,宁愿去死……吧?

  李凤扆走开了。

  她呆呆地站在国雪门前,门内有人走开的声音,原来国雪一直站在门的那边,“国雪,”她一拳捶在门上,“国雪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说……”

  门内寂静无声,仿佛那个人已消失得连脚步声都弥散了。

  “你吃人了吗?”她伏在门上,轻轻地问。

  门内很久没有声音,她本以为不会有回答,过了很久,他说:“对不起。”

  真是一个……充满理想、优秀、诚恳、不容许错误的孩子。她的手指贴在木门上,感受着那古老木纹的冰冷,那是一种死了很久的气息,“很痛苦吗?”她低声问。

  门内又很久没有回答,再过了很久,他说:“嗯。”

  “以后……还会吃人吗?”她问的时候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

  “也许……会。”门里的桑国雪很冷静地回答。昨天之前,他一定说自己绝对不会。

  她静了一会儿,“我听到你说会,其实很高兴。”她轻声说,“你……不会死,我就很高兴。”她抽了抽鼻子,“以后不管有什么事,都要说,不管是给谁说,就算不告诉我也没关系,但是要找个人说。”

  他们之间,很少说这么多话,而且话题都关系彼此。

  “告诉你。”门里国雪说,“我会告诉你。”

  她心里一震,只听门里国雪深深吸了一口气,“我爱你。”

  他们认识八年,不,九年了,相爱两年,国雪从来没有说过这三个字,她也从不以为,能够听到国雪说爱,因为他正直、威严、冷静,从不冲动,也不煽情,结果……

  顾绿章热泪盈眶,“我也……爱你。”

  其实是因为他现在好脆弱,所以才会说“我爱你”,潜意识里不过希望……有一个人能够全心全意地相信,她敏感她直觉,她知道国雪不是因为真的爱她爱到必须说爱,但是仍然哭了。不知道是因为国雪的脆弱,还是因为他愿意相信和依靠她,这么多年的追随,她听到“我爱你”的时候,除了悲哀之外,心里没有半分温暖的感觉,就像那些幸福快乐,早在这么多年之中,全部用完了。 二 那些曾经相信永远不会改变的

  桑国雪吃人了。

  这件事突如其来,从他吃人那一夜他就叫李凤扆把他锁在房里,从此不再出来。桑菟之吃了一惊,顾绿章在一天中憔悴了很多,她并没有再哭,只是幽幽地问过他:“如果要你吃人才能活得下去,你会吃吗?”

  桑菟之想了想,笑着说:“会。开始可能会很伤心,后来也许会麻木吧?”

  顾绿章怔怔地看着他,他说他想变成英雄,但不是英雄。她分不清楚小桑究竟想安慰她或者说的完全是实话,但总之……听到“开始可能会很伤心,后来也许会麻木”,比起他说“不会”,她要安慰好多,虽然这毕竟不是一个好答案。

  李凤扆仍旧是原来那样,对国雪吃人这件事和对待草薇沉睡一样,他没有什么改变。顾绿章深深地困惑,凤扆是太冷静,还是太无情,她轻声问过他不伤心吗?关于草薇的“死”、关于国雪的“饿”,结果他只是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什么也没有说。

  其实大家都有许多想法,只是都没有说,任时光怔怔地过去,等候很久以后才发现沉默,当时是体贴,而后来……

  日光淡淡地从窗口映入桑国雪的房间,这本来是一间井井有条,一切事物都整齐划一,绝不紊乱的房间,房间的主人本来坚持每天早晨和晚间进行一次物品整理,而如今,房里所有的东西,都已七零八落地堆积在不该堆放的地方。

  床上的床单被子纠缠在地上,被单上是斑斑点点的血迹。桑国雪脸色苍白异常,坐在被单中间,衣裳凌乱。他的衬衫袖子早已撕开,一双手的手臂上布满牙印,许多牙印仍在流血。自从吃了第一个人,吃人的欲望不断涌动,时时刻刻他都忍耐自己要破门而出的冲动,有时眼前一暗,他已在木门上硬生牛掰下一块木料,双手十指流血,他却浑然不觉。

  太饿了,咽喉干渴肿痛已经流血,有时全身血液灼热异常,口中唾液突然分泌得很多很多,牙齿缓缓生长出来,像要随时猎杀什么……而每当无法忍受的时候,他就在自己手臂上咬一下,吮吸自己的血液,用剧烈的疼痛抑制吃人的欲望。但无论怎么遏制,他都会不断想起那天晚上那个人的滋味是多么美妙……如果能让他再吃一个,他有时候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但不能。

  他是桑国雪,他不是木法雨。

  虽然……这样下去也许会死,也许很快就会死,但是……

  凡是吃人的恶念闪过一次,他的双眼都会努力盯着窗外的蓝天,就会感觉……那蔚蓝的天空、温暖的日光,那条唐川和那座桥……离他越来越远了。不久之前,那些还在他手中掌握,他曾以为绝对能够做到的事,在渐渐地远去。

  李凤扆做好送进来的饭打翻了一地,老鼠和蟑螂在他身边穿梭自由地享用发馊败坏的食物,他任由老鼠和蟑螂来来去去,踩着他干涸的血迹,他吃不下那些东西,在想要吃人的冲动下,那些颜色鲜艳香气扑鼻的精美食物他一口都吃不下去。心情极度抑郁的时候他开始砸碗,门外却没有任何人听见,他想砸给顾绿章听,想砸给李凤扆听,无论是难听见都好,可是并没有人听见。

  顾绿章从来没有责备过他,有时候她会哭,大部分时候她默默坐在门口,自言自语说一些当明紫自杀的时候她也感觉自己一样卑劣之类的话题,他根本不想听。他只想听一件事——关于吃人,应该有人、有很多人天天、时时地提醒他吃人是不对的,不可原谅的!应该有人恐惧。害怕他,有人指责他、谩骂他!吃人是野兽做的事,被吃的人会有多恐惧,他的家人会有多悲伤,他只想听有人和他说这些,这样他才能不断说服自己不能吃人,他宁愿饿死也不能吃人,但是并没有。

  似乎门外所有的人都没有怪他,都沉浸在国雪的尊严和梦想破碎的悲哀中,其实对于现在的桑国雪而言,尊严和理想毫不重要,他只想做一个人,即使是一个最普通最卑劣的人!他不想做野兽……

  给我一个坚持到死的理由,不要轻易原谅我……

  有谁来——制止我——

  不要让我一个人……

  不要一直放任我一个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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